“诶,你们有见到那新夫人的面貌么?”
正是芒种的夜晚,白日刚下过一阵小雨,将夏日的闷热消融了些。
正院房门紧闭,屋内灯火鼎盛,窗棂上贴满了大红囍,排列过去如一条直线,每张大小剪裁一致,齐得没有丝毫分差。四周垂挂着一样长得红稠,明明是夜幕之下,却似火烧云般热烈。
打更人从时府外走过,一慢一快,传来“咚——咚!”的梆子声,无人再出家门。
“没见着,抬进府时人好像还昏着,红帕子也没摘。”
庭院中扫水的丫鬟与婆子各个够着头朝正院观望,半晌听不到动静,压着嗓子窃窃私语。早有郎中带着女医进出过几番,如今已然离开。
“这时府也真是奇了,娶个亲还遇这档子事儿,明明是大吉日,这新夫人莫不是命格不好。”
“这有甚,我听人说,新夫人沈氏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要能哄得爷高兴,这命格一说也是能睁只眼闭只眼。”
“诶,可我又听说,这新夫人凶煞得很,膀大腰圆,爷这般温和俊美之人,若非爷青梅竹马,哪儿会娶这样个母老虎回来。”
“你们都哪儿听说的?你不是上一周才入府的么?还有你,不前日才从巴州被买来的么?”
此话一出,婆子丫鬟们一阵静默。
片刻后,有人扫视了眼众人,嘿然:“不管怎样,听郎中的意思,新夫人今夜就能醒了,你们好奇人什么模样,明日不就知晓了。爷这搜刮了这么多珍宝来,什么云锦,东珠,螺子黛,全是给新夫人的,可见其重视。”
“这府里规矩严着咧,可不是咱们以前待的那乡野之地,还想在这儿过好日子,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儿,少嚼舌根,别忘了当初管事说的话。”
一阵穿堂风过,众人听着梆子声沉默下来。各个转了眼神,心想时辰不早,便交了差散去。
……
内院喜房,惊雷般传来“啪——”一声巨响,紧接着女子淡然声音响起:“禽兽。”
沈遥扇了面前男子一个巨大的巴掌,动作干净利落。
原本旖旎的气氛戛然而止,她到现在都还感觉身处梦中,脑海空白一片,竟是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刚才她从一声声“诺诺,诺诺,诺诺”的梦境转醒。那声音喋喋不休,吵得头疼。
甫一睁眼,便陡然闻到一股带着青草的淡淡冷香,紧接着是热烈的气息喷薄在她鼻尖,距离自己极近。
她当下第一理解,便是被登徒子非礼了。
打完人后安静许久,直到面前的人扭回头,她才真正看清了这张脸。
玉貌清扬,风度翩然,脸型轮廓分明,线条流畅,鼻梁高.挺,那双眼深邃幽长,瞳孔漆黑无比。
看她的神情虽是无奈,却又温柔宠溺。
若非脸上巴掌红印,找不出一丝瑕疵。
总的来说,虽是个登徒子,却是个好看到极致的登徒子,还是个浑身透着禁欲的登徒子。
很违和。
他化为实质的视线落到她微红的手心,眉眼间没有怒意,反倒是心疼。
沈遥说不出话,极力稳着心跳,双手被他盯得又烫又痒,叠起不让他再看。
半晌,男子眉骨微拧,垂眸问:“怎的了?”
沈遥顿了许久,努力想要去回忆些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不记得了!
她竟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
沈遥背缩在拔步床角落,捏紧了盖在腿上的被褥,脚趾悄悄蜷缩,面上却平静如水,此刻陷入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的僵木状态。
她咽了咽口水,问:“你是谁?我是谁?”
空气安静得诡异。
男子凝视着她,两个问题接连而出后,他顿了片刻,又答得不假思索:“我是你夫君啊。”
“夫君?”
沈遥的视线这才落到自己身上,绯色寝衣,与面前男子别无二致。满屋子的喜色,两根粗壮的红烛高照,将他们的影子在拔步床内拉得很高。
他垂眸一言不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许久后,他微微抬了下头,像是接受了夫人失去记忆的意外,声音温和:“你是沈遥,海阔山遥的遥。我单名一个‘衍’字,衍沃绵千里的衍,姓……时,时衍。”
“沈遥……时衍……”
名字倒是顺口,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看着他面上的红印,想到刚才令人脑袋发疼的声音,她又问:“刚才是你在叫我……‘诺诺’?”
时衍颔首。
沈遥明白过来,诺诺是她小字,“那你可有字?”
时衍摇头,“尚未加冠。”
沈遥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没想到他年纪竟这般小。
那她多大了?比他小?还是比他大?
时衍见她垂眸一直不说话,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便伸出手想摸摸她头。
哪儿知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后缩躲开,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时衍即刻收回手,侧了下头,眼皮不可察觉地跳了下,很快又带着关心的眼神望向她。
沈遥摸着自己的手肘,压制着心烦意乱。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衍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带束起,红烛下,他的脸半明半暗,黑眸一时黯然,一时又亮起热光。
他朝她三两句解释一番。
沈遥终于知晓,原来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今日本是成亲之日,却没想到迎亲途中遇了山匪,混乱中,轿子滚下山崖。
而郎中说,她撞了头,极可能忘却从前。
虽解释得简单,不过此间所说细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