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痛了起来,失落,难过,不舍,怨恨……一齐涌上心间,眼角不觉间竟滑下两行泪。
“这样啊……阿钦哥哥,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偶尔回来看一看我?”
秦钦抬起脸,泪流满面地乞求他,“三五年也好,三五十年也好,能不能让我在有生之年,再见你一面?”
秦钦感到自己的心抽痛得厉害,她想对他说的不是这些。她想说的是,阿钦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离开?
可最终,少女的矜持没能让这句话出口。
少年秦钦抬袖为她擦去泪,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回来看你。”顿了顿,神情变了变,似是有些难以开口,“阿离,你……若是十年内我没回来,你就忘了我,好吗?”
秦钦定定望了他会儿,抿着唇,慢慢地点下了头。
她不想答应,可为了阿钦哥哥的求仙之志,她无法不答应。
自此一别,三年光阴晃眼即过。院里的海棠盛放了三年,终于在这一年彻底枯败。
秦钦立在阶前,看家仆们在眼前忙忙碌碌。萎靡的海棠树被连根拔起,新买的木樨花填了进去,明黄色的花衣在风中招摇,摇出半院清新雅丽。
移栽结束,下人朝她弯腰低头,“大小姐,这木樨树可还合您的心意?老爷求了好久,才求下这株树呢。”
秦钦点点头,再看了一眼,转身回了房。
那株海棠是幼年时秦钦和她亲手种下,精心养了八年,颇有姿色。如今不过荒废三年,便花黄叶落,成了株死树。
等的那个人,没回来,她的心,也慢慢地在走向枯萎。
木樨花在阶前又落了五年。
满地残花,秦钦蹲下身,拾起一片花瓣,捻在手中,怔怔地看。
爹娘无可奈何的劝犹在脑海回荡。
“清离,你再这样等下去有什么意义?你日日夜夜想着他,可说不定他早已经忘了你。”
“八年了,他一次也不曾回来看你,你也该放下了。”
“放过你自己吧。”
手中蓦地一用力,娇弱的花叶拦腰折断,带着莫名的坚定,秦钦起身,回房开始收拾东西。
意识到阿离要做什么,秦钦立刻想要制止,脑中下达停下的命令,可这副属于阿离的身躯,他根本无法控制。三魂在脑在眼在心,独不在身,身体被萧清离操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离背上包袱,避开下人,溜出萧府,一脚踏入寻他的路途。
三年,五年……她在许多地方听到他的故事。仙门新秀,天纵奇才,救世慈悲,举世无双……她追随着他的步伐,走过每一座流传着他光辉事迹的城。
可总是慢了一步。每当她听到人们嘴中他的名字,她惊喜地问,却总是被告知他已经离开,去往下一个即将留下关于他的故事的地方。
迟了的那一步,慢慢碾在那颗绝望的心上,将她碾进泥土里。她肮脏污秽的泥土里任人践踏,任人凌辱,任人玩弄。昔日纯洁善良的萧清离死在了那场由她亲手点燃的大火中,被恨与执念扭曲灵魂的花弄月于火中重生。
弃人,成魔。
她一步步的爬,用自己的美貌,用自己脏污不堪的身体,用自己阴狠的手段,在魔界中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百年艰难岁月,回首匆匆,身在其中时,却仿佛掉在煮沸的泥汤中,那么痛苦,那么煎熬。
即便如此,每当脑海中浮出那张清雅温润的脸,心中的恨与执便支撑着她坚定地走下去。
为什么,明明活着,却从未想过回去看一看她?是早已经忘记了她,还是身边早已有了新人?
她不甘心!明明答应过她,明明答应过她!
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她不允许他忘记自己!
感受着那恶心粘腻的亲吻,秦钦偏了偏头,她想推开身上的人,可她做不到。
“司马谢,你说的那种咒术,到底什么时候才教我?”
“小月,这种时候,就别提那样煞风景的话了。”
司马谢舔了舔她的唇,双手在那白皙滑嫩的肌肤上肆意游走。
秦钦咯咯娇笑两声,伸手捧住他的脸,轻眯双眼危险地看他,“你若再食言,我就将你的心挖出来,献给摇风。”
司马谢在她掌心蹭了蹭,不在意地笑道,“小月,你可真是无情。”手稍用力一动,引得秦钦急喘一声,这声音带着荡人心魂的媚意,他享受地哼了哼,继续笑道,“你告诉我,这咒术,你要用在谁身上?”
秦钦推开他,起身整衫,偏头轻笑一声,“司马谢,我要用在谁身上,与你何干?不该问的,我劝你一个字都别多问。”
司马谢见她面上隐约现出怒意,连忙敛了神色,“好好好,不问就不问。”走到她身边,将人搂进怀中,二指挑起下巴,深深地往她唇上亲了一口,“明日这个时辰,你再来此处,我教你。”
司马谢果然不再食言。
秦钦心疼地看着她刺破自己的心口,往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石人身上浇灌心血。
“秦钦,我要以我之血,咒你永生永世无法忘却我。以我之命,咒你生生世世无法从愧疚中解脱。”
“我要你,背负我对你的恨,永远痛苦地活着。”
血咒成,石人身上布满心血织成的网丝,那血丝连着石人的血脉,片刻后,红芒闪过,血丝渐渐融入石人身体,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秦钦感到自己灵魂深处再次传来一阵剧痛。无法言说的痛楚折磨着他,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当初会险些入魔。
阿离对他的恨,已经刻骨到如此地步。他对阿离的愧,亦因此深入骨髓。
愧海浮沉千年,终于此刻得窥因缘。
他为了求仙,早已放下对阿离的情。原以为十年之后,阿离会像他一样,放下所有,重新开始一段美满姻缘,却不曾想过,阿离根本不愿放下。
若非这道血咒,他或许会像忘记龙冥那样将阿离彻底忘个干净。
秦钦自哂而笑,银芽说得对,他亦是天下负心人之一。
这样的他,还有何资格求仙问道?
寂静中,秦钦将石人紧握在手中,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爱恨,在这一刻飘向遥远天际,越过虚渊之门,穿过层层云海,猛地扎进在仙途中苦修功德的秦钦心间。
天魔窟中,秦钦蜷身,紧抱住自己,颤抖不停。魔水淬体的痛让她的衣衫全部湿透,下唇已被咬破,血珠滴落,在滚烫的石板上洇出大片血花。
骨肉似被刀劈斧砍,在体内破碎,又在魔水的洗炼下重新生长。那是无法言说的痛,秦钦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多少回,每当醒过来,那永无止境的痛楚立刻又将她的魂魄抽出体外。
无法接受血咒会因为自己死去而失去效用,所以求着竹摇风,求着魔君,让她在天魔窟中洗髓,这样,她才能蜕变成为不死的天魔。
这一步,没有人可以帮她,只能靠她自己。所幸,她成功了,靠着心中那比洗髓还要让她痛苦百倍的恨与执,她撑了过去。
她终于成为魔族四天魔之一,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再欺负她,没有人可以再侮辱她,没有人可以再辜负她!
凝望血池中红衣妖艳,良久,秦钦悲凉地闭上眼,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