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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温星河的日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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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1年2月10日-

今天一早,我们去了县殡仪馆,将妈妈和阿姐的遗骨火化了。头炉,保证不会掺别人的灰。

选骨灰盒时,导购给我们推了款带小相框的。

“没有照片,”关山说,“一张也没有了。”

我们去老屋里找过,也问过姑姑,没有一张照片留了下来。她们的模样刻在关山的心里,但是,也只能在心里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

“关山,”我拉她的手臂,“你跟我说过,你在网吧打工的时候,那位老板给你和阿姐拍过照的对吧!”

关山的眼睛霎时亮了,猛地点头。

“所以——”

“她那里或许还有照片!”

“只是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她吗?”我犹豫道。

“一定能的!”关山的情绪登时从失落转变为斗志满满。

我们真的找到了她。

她关掉了网吧,一个景区门口开了一家影楼。

她还认得关山,见她走进来,一下惊讶地叫了出来,然后冲上来给了关山一个熊抱。

当我们表明来意后,她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那时候的照片我都存在网盘里了!”

“哦对了!”她拍下脑袋,把关山拉到柜台后面,在电脑上点一阵,调出一张合照,指给关山看。

只一眼,关山的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这,这是——”她捂住嘴,浑身都在颤抖。

老板把纸巾递给她:“看来我猜得没错。”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很像关山的青年,大约十七八岁,坐在中央,笑得很甜。

我揽住关山的肩,一下一下给她顺气,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来,关山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妈妈的家,但因为年代久远,档案残缺,单凭“越青溪”一个名字,始终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为什么妈妈的照片会出现在这里?

老板继续递纸巾,缓缓讲述:“大概六七年前吧,有个客人来我们这儿拍照,我就加了她的微信,一直也没删。”

“然后有一天我翻朋友圈,发现她发了这张照片,配文是怀念旧友之类的,我一看,这人真眼熟!所以就保存了一张,一直没删。”

听完这一系列巧合,关山的眼睛都瞪大了,我也激动起来:“快!把她的微信推给我!”

“关山!”我蹦起来,“我们要找到妈妈了!”

-2031年2月11日-

我们回到了M市,将阿姐安葬在一片临海的墓地里。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她只见过一重又一重的大山,而现在,她可以听见她梦寐以求的海风了。

关山在她的墓碑前摆了很大一束花(墓碑上带着她的照片,正如关山所说,是很热烈很有生命力的长相),还有一盒糖果。

她说阿姐从前最爱吃甜的,但她牙不好,吃一点就疼。

“现在,你可以尽情吃了。”

我们在海边坐了一会儿,M市这两天天气晴朗,海风是暖的。

“这里离家不远,我们可以经常来看她。”我说。

“还可以给她带不同牌子的糖。”关山晃着脚补充道。

“这里的风景真美。”她张开双臂,拥抱天与海。

我看见她的眼睛,天蓝色的欢快覆盖了幽深的伤感,阳光照进去,透得像冰。

“是啊,”我说,“真美。”

-2031年2月14日-

顺着老板提供的微信,我们成功找到了妈妈的父母——他们都还健在!

同时,我们也从发布旧照的阿姨那里获知了妈妈的前半生。

她叫越青溪,1977年出生于Z省J市的一个小镇,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她性格文静,会弹钢琴和琵琶,文笔很好,以“菱荇”为笔名在杂志上发表过几篇散文和诗。

这位名叫邵寻桃的阿姨曾是她的编辑,因为都喜欢当时的一位歌星,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1994年,越青溪考上了W大中文系,升大二的暑假,她报名参加支教,瞒着父母去了X省。

从此,她的人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邵阿姨说,越青溪从前并不是关山回忆里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她虽安静,但遇事绝不退缩。有一次在街上遇到露.阴.癖,她一脚下去差点把那人的家伙踩折。

但我们都明白她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关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转向窗外的车流,端起杯子将咖啡喝尽。

从勇敢的越青溪到沉默的“越小红”,其中的区别越大,就越能证明她遭受的折磨令人发指。

“对了,我还没有把你们的事情告诉越叔叔和林阿姨。”邵阿姨拿起手机,“你们什么时候去看他们?老人家一定特高兴!”

“等等!”关山忽然喊住了她,眼神闪烁。

“怎么了?”邵阿姨疑惑道。

“我,我们……”关山欲言又止,双手扶住咖啡杯,捏得很大力,恨不得把它捏碎的样子。

我心里登时一紧,对邵阿姨抱歉笑笑,将关山带到一边。

“你不想去见他们?”我观察关山的神情,低声问。

“嗯。”她眼睛眨动的频率很快,显然心里还存着话。

“因为妈妈的事情吗?”我猜测道,“盼了三十多年的女儿,如今却成了一个盒子,你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吗?”

关山抿着嘴,眉毛微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看来没猜到点子上,于是我转念又想,指指我自己:“是因为我吗?担心他们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不欢迎你?”

这次,关山坚定摇头:“怎么可能,我说过的,不会隐瞒我们的关系。”

“那到底是——”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使我的心里一抖,“是因为——你的身世?”

关山闭上眼睛,痛快地承认了。

“是。”

“我的身上流着加害者的血,我的出生是妈妈受到侵害的证明。”她眼神飘忽,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努力和内心的情绪作斗争,将自己抽离出来,使自己听不懂话中的含义,便不会痛苦。“对他们来说,我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件好事,反而……反而会让他们更痛苦。”

我心底一酸,将她揽入怀里,手掌摩挲她的脊背。

我听见关山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正在缓慢地平复下来。

我很想跟关山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你不该对此有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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