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开着,里头院里有几个在抽烟的男人,或站或立,浓重的烟味比方才那屋里的霉味还要难闻。
听见脚步声,最年轻的矮个子男人挑了一下眉:“呀,终于来了。”听声音,就是关山的堂弟,王坤鹏。
他把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碾灭,然后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
他的脸上挤着假笑:“你倒是一点没变啊,王——”
关山做了个“停”的手势,表情未变:“我姓越,越关山,请你记住。”
王坤鹏咬着后槽牙,没讲话。
“小崽子你什么态度?”倒是旁边一个光头老人叫了起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神凶狠,“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吧?”
“吃里扒外的东西,”另一个又高又瘦像个竹棍的也跳出来,指着关山鼻子骂道,“你爹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关山冷冷地扫视他们,不怒自威的模样令两人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她没理会他们,从堂前穿过,走到最里面。
几个男人追上去,我挡住了他们。
“你谁啊?滚开,那是老子侄女!我们老王家的人!”光头瞪我。
“侄女?”我冷笑,“老伯怕是记性不行,刚听过的话就忘了。”
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她叫越关山,不叫王盼仔。她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我*你**!”光头气得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冲向我。
我只微笑看他,没有躲。
下一秒,他便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保镖揪住后脖颈,像拎小鸡一样被丢开。
“小姐。”保镖唤我一声,没放开那人,“怎么处理?”
“别闹太僵,”我对她点头,“年纪大了,伤筋动骨很麻烦。”
她应下,松开手,另几个保镖鱼贯而入,把几人看得死死的。
笑话,我们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来这儿。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就我一人,对付这几个老头也绰绰有余。我们可都是在副本的血海里滚过的,打过的鬼怪能凑一打花名册,何况是几个普通人。
我走进屋里,突如其来的穿堂风使我瑟缩一下。
关山站在门边,里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骨灰盒,旁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表,表姐。”年轻女人站起来,神情尴尬。
她看上去要比关山年长,操劳的模样,皮肤粗糙,眼袋很重,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也很干净。
她是关山姑姑的小女儿,在镇上开早餐店,前两年离了婚,把母亲接来一起住。
年老的女人,也就是关山的姑姑抬起头来,用她浑浊的眼睛看着关山,然后笑了:“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姑姑。”关山往前走了一步,垂眼没有看她。
她递出一个白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卡:“钱你收着,密码是我走那天的日期。我不会再回来,怎么安置他由你来定,不论是下葬还是存殡仪馆,都随你。”
“要是还有多的,就算是这些年你照顾他的辛苦费。”
说完,她便将手缩回了大衣口袋里,转身离开。
姑姑握着信封,怔住了。
“等一下。”她忽然叫住关山。
“你,你这些年过得很难吧……”她的眼里存着泪,双手扭在一起,背佝偻着。
关山愣了。过了一会儿,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很难。”她的话尾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都过去了。”
她走出门外,眼角的微红转瞬便消失。
起风了,她的长发飘起来,其中一缕遮挡了眼睛,随睫毛扑闪着,再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星河,我们该走了。”
…
Z县直到十年前才完全施行火化,关山妈妈和阿姐都是土葬的。
从村里到她们的坟墓边,要爬相当险峻的一段山路,直通山顶。
关山仍然记得这条路。多年之后,充当标记物的树木有的枯死有的长大,路旁满是长草和长刺的灌木,蔓延到路中,但关山走得没有半点犹豫。
她拿着一把砍柴刀,走在最前面,挥舞劈砍,清出一条通天的路。
两座孤坟矗立在眼前,杂草覆盖了整个土包,石碑上挂满蜘蛛网,名字也已看不清。
我们仔仔细细地擦拭墓碑表面,不久字迹露出,一个写着:“妻越小红之墓”,一个写着:“妻越相逢之墓”,描色均已淡退。
关山在两座墓之间跪下,磕了一个长头。
“妈妈,阿姐,”她对着沉默的坟茔说,“起身了。”
一直等候着的人们开始了各自的工作,将土堆挖开,露出棺材,妈妈的那副时间更久些,看着也要更薄些。
十多年过去,两个曾经鲜活的人都成了发黑的骨架,散乱地躺在棺材里,寥落的景象使人眼睛发酸。
头骨是关山亲自捡的,其余的则由一个专业的捡骨人一块块寻找、摆好,用酒擦净后逐一装进坛中。
我和关山一人捧着一个,下山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看来只能明天再去火化了。”我看了看时间。
“没关系。”关山捧着妈妈的坛子,语气温柔,“十八年都等下来了,何况一个晚上。”
“好久不见,妈妈,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