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给黔首分地这件事,嬴政就不同意由扶苏在朝议上提出,因为这明显就是一件开罪满朝文武的事。
身为秦王,嬴政比谁都清楚,满朝公卿,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秦国为了大王,但其实多少人心里都只是盘算着为自己为子孙为家族谋利益谋前程,动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扯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反对。
驾驭群臣,许之以利——无论是权利、名声、金钱,都是利益,这是嬴政多年的心得。
动摇他们的利益,就是在动摇他们追随秦国的心。
而恰巧,这也是扶苏要做提议的那个人原因所在。
扶苏不过是秦国的大公子,秦国真正掌权的是他爹,他做出些让朝臣们反对的事并没有关系,只要掌舵的人在朝臣们眼中还是能给他们利益的人,他们就不会动摇。
鲁迅曾经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扶苏故意提出一个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提案,嬴政再出面做调停冲突的人,这样不只达成了分地给韩国黔首的目的,还能让朝臣们意识到,大王其实并不是无理由偏向大公子,可谓一举两得。
而扶苏,如果他想要收拢人心,往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况且,他还并不在意。
出于大局考虑,嬴政认为此计甚妙,但就私心而言,他并不想他的长子遭到针对。
然而扶苏却是表里如一的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还想着再火上浇油,反倒显得嬴政这番忧心很像是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扶苏扒开父亲的手,笑道:“阿父,我是在为天下人谋福祉,是在为秦国谋未来,怎么是傻呢,我分明是高瞻远瞩。”
嬴政哼一声,道:“寡人是这个意思吗?不许模糊寡人的重点。”
“哦。”扶苏瘪嘴道,“那……就不提啦?”
嬴政道:“寡人提。”
扶苏用父亲的手托着下巴琢磨片刻,道:“嗯,查贪污,确实阿父提才好,可以震慑他们。”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水也不能太混了,不然就要天下大乱,贪污这种事,总还是要定期查一查的。
嬴政将手收回来,笑道:“寡人之言,难道还会有错吗?”话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去韩非那里说什么了?”
扶苏老实答道:“先生问韩王他们会被囚禁在何处,不过他不打算去见韩王,还有,他想要去周游天下。”
嬴政警觉:“周游天下?他有什么目的?”
扶苏歪了歪头,道:“学习的目的?”
嬴政却不信:“韩非向来有入仕之心。”
韩非有仕韩之心,如今韩亡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做些复韩的行动?
“他的确有入仕之心。”扶苏肯定道,“所以,就算他出了远门,也还是会和我通信。”
嬴政挑了挑眉,道:“你素来信他。”
扶苏笑了笑,道:“阿父,我与韩先生到底师生一场,我为他谋生路,他也愿意为我做些事的。”
嬴政顿了顿,颔首:“若说信义,寡人倒也相信韩非的为人。”
嬴政虽与韩非来往不多,但他读过他的文字,文如其人,这点嬴政并不怀疑。
加上长子对韩非的信任,嬴政大度道:“他既想去,就由他去罢。”
扶苏笑道:“改日我告诉韩先生,他如今尚在病中,须得痊愈了才能走呢。”
“嗯。”既然定下,嬴政就无意再说韩非,他转而又要挑起另一个话头,却听到“咕噜”一声。
扶苏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道:“阿父,我饿了。”
嬴政瞧了眼时漏,惊讶道:“这么晚了,传膳!”
扶苏捂着肚子夸张道:“我饿到能吃下一只羊。”
嬴政失笑:“那看来是真饿了。”
“今日有羊肉吗?”嬴政转头问寺人。
寺人忙道:“回大王,有羊肉锅子。”
“哇,这个好。”扶苏笑道。
嬴政揉揉他的头,又催了一遍快些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