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衣成为了檀国第一位国师,他平素不祈风调雨顺,也不受皇帝召用,今年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倒是频频走动起来,新年伊始时邹静文就抱憾于未能瞧上这传说中的人物一面,这会儿自然更加不想落下这个机会。
他沿着回廊走到湖边,灌木丛林几个侍女藏头露尾地隐着,邹静文觉得好笑,于是也凑了过去。
“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一众侍女被他着冷不防的一句话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叫出声来。
“邹公子,嘘……”
邹静文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偷看什么呢,也不怕……”
“公子,我们这就走了……”
邹静文望向湖心亭,依稀可见三个或坐或立的人影:“哎,逗你们玩的,国师大人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强压着拔腿就走的不满,给他解释起来。
二十多年前,啸虎渊还是一个禁地。
有传说那是古战场的乱葬岗,也有说那是前朝龙脉埋骨地——众说纷纭暂且不谈,唯一确定的事,那处山峦道路崎岖逼仄,偶有路过商队常常是九死一生。
普天之下,险峻之地多得是,通常来说,只要你不去找死,死也找不到你头上。
但啸虎渊的出名之处就在这了,它是一座会吸引人的魔谷。
那一年,啸虎渊山脚下的一座村庄,全村上百口人连同瘫痪在床的老翁都没有幸免,一夜之间消失。
当地县令派出了大批人手却毫无线索,直到国师程雪衣到访,啸虎渊的雾突然散去了——这次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全村上下三百口尸体。
而王妃娘娘,她曾经就是那座山陲小镇的人。
邹静文听得起劲,忽然感觉自己的腿侧被什么人摸了一把,他吓得一激灵飞速转头,定睛一看——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原来是他常常在校场喂养的黑猫。
这猫也是厉害,居然能追到这里来,邹静文摸了它两把,那猫懒洋洋地扭着屁股走人了,他对一旁的小姑娘道:“姐姐,帮我给它喂点吃的好吗?”
那小姑娘却没有理睬他,邹静文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一名女道装束的女子就站在他身后。
“这位公子,国师大人问您是否愿意与他相见?”
走到廊上,夫人正好走出来,朝他一笑,邹静文恭恭敬敬地弓了身子,两人背向而驰。这湖心亭他也是头一回来,只尽量端出一分不卑不亢的模样,掀开了竹帘走了进去。
邹静文做了心理准备,看见里面的人时还是不动声色地吃了一惊。
一名青年男子端坐在石凳上,他的面容相当年轻,甚至可堪精致,像是玉石雕刻的人像,没有一丝皱纹,也看不出情绪,无喜无悲,庄严肃穆,但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那一头苍苍的白发。
邹静文想象过鹤发童颜的模样,但眼前的场景叫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鹤发”应该是一种具有生机蓬勃的白,像是白雪莹莹。邹静文看前人的头发,却只看出了枯瘦和衰竭,虽然不至于枯槁如老者,但他苍白的皮肤,怎么看怎么死气沉沉,只一双眼,仿若琉璃一般。
“请坐。”
邹静文几乎是受了蛊惑一样,不由自主地照做不误,他看见程雪衣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自己身边,伸出手轻轻在自己额头上拂过……
“你走吧。”
邹静文还没回过神来,大感莫名其妙,却也没多说,乖乖退了出去,白痴似的照着原路返回。
“他找你什么事?”沈云瑞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邹静文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了陆地,他颇为茫然地回头看,没再看见国师和随同他笔录的女道人影。
邹静文只觉得脑袋都晕晕乎乎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抚上额头,沈云瑞焦急地拨开他的手:“他干了什么?”
邹静文头一回遭他这样质问,道:“他在我这点了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的王夫人掩唇轻笑一声:“小云,我去送客人,你们慢慢聊。”
沈云瑞大概是自觉失态,稍稍冷静下来,邹静文难得见到他这样情绪不稳定的模样,忍不住偷瞄他的脸。
他想动脑思考一下好回答沈云瑞,任由对方推开他额前的发丝,冰冷的手覆上来,那一瞬间他感到脑袋一阵钻心蚀骨的痛,一时间居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沈云瑞伸出手,将他稳稳地拖住,周遭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遂也想赶过来查看情况,但沈云瑞只是轻轻一扫,他们便杜绝了这等心思——王府上下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同沈云瑞搭话,尽管这位大少爷平素也不是个会责罚人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少爷是谈不上好脾气好相处的,他从不用任何人近身伺候,就连他的院子也不容旁人住下。
只是沈云瑞身体素来羸弱,气血不足,众人见他一把便将邹静文抱了起来,心里都不知道该先惊讶什么事了。
沈云瑞将人稳稳当当地带回屋里,伸手将邹静文的脸抬起来,撩开他汗湿的鬓发邹静文的瞳仁涣散,瞧起来格外可怜,沈云瑞却毫无方才的忧心,神情默然地注视着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