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温不由连连摇头:“贵府宝贝还真不少啊。”
“都是些破烂物什,连惦记的人都没有。”庙祝惨笑一声,“最近几十年,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供奉山神了。”认识到现在,薛温第一次从老道脸上看到了凄凉之意,锦袍人发现提起这些神明时,庙祝的语气毫无敬畏,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个孤苦相依的老友。
转眼,众人已来到正殿门前。庙祝忽然拦住二人:“两位善士,进殿前老道我要先提个醒,本地城隍老爷与它处大不相同,希望二位,呃……不要见怪,更无需恐惧。”
此话一出口,隔着门,便已勾起了两个外地人的一肚子狐疑。想来自从踏入山门,再怎么奇形怪状的鬼神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能让他们见怪,甚或恐惧的呢。
正在逡巡间,老庙祝拿起门外地上的一个竹筒,又从一旁水缸中汲了一筒陈水,然后不等薛霍回答,便推开了正殿大门,看他神态,仿佛无论如何也要让两人见一见本地的正城隍。
老旧生锈的合页缓缓转动起来,发出窃笑一般的“咯吱”声响彻正殿。与外面的院子相比,本地城隍老爷栖身之处实在是过于狭小,只比普通厢房大上一点。里面既不燃灯,也未点烛,一眼望进去好似天牢暗狱。大门启开后,阳光才得以涌入后面昏暗的空间,洒在了斑驳的神座一角,仿佛那城隍,正从一汪黑水中缓缓浮上来。
“这就是……”饶是深沉如薛温,看到眼见景象也不免脸色大变,一旁的霍小蛰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你们的城隍?”薛温转过身面向庙祝,言语中已有了怒意。
正殿的神台似莲似龟,周身镌满了曲折纹路,神台之上非人非兽,赫然是一方丈二长,九尺高,三人合抱的土块。这土块已经干透,形状说不上方圆,表面嵌着砾石和几条枯草根,显然是随意从地里挖出来的。
“施主莫怪,这确实是本地供奉了百年的城隍。”说罢,老庙祝已经抬步上前,漫不经心地在地上洒了些竹筒中的陈水,又走到供桌前击了一下石磬,口中飞快用方言念了两句祝祷。
“道长的意思,是说城隍在这土中,还是说,这块土地,被城隍踏过?”霍虫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施主说哪里话来,你眼前就是城隍法驾。”庙祝这番话说得一派理直气壮,反倒像是霍薛二人不懂规矩,“对了,你们要找的那位大头施主,他曾经也来拜见过城隍,还在城隍跟前大哭过一场。”
薛温闻言心中一动,立刻走上前,细细打量城隍。但是横看竖看,这都只是一块干土,嗅起来也只有扑面的泥土气。昏暗中,锦袍客好几次把土块上的褶皱错看成了人脸,整个土块仿佛也正蠕动着爬下神台。不过薛温很快就意识到那些都是错觉,才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
城隍身边,原本应站立的二十四文武判官,如今一个都找不到,只是在两侧墙壁上贴满了写着人名的黄纸。有几个名字甚至连黄纸都轮不到,只是用秃笔七歪八扭地在墙上一写了事。薛温走上前认了几个名字,发现它们不见于任何道藏,想来都是些岛上先民。
“判官人呢?”锦袍客问。
“都搬到悬崖上那些山洞里去了,是之前哪一任老庙公的主意,说是要镇什么东西。只是那边洞窟太多,区区二十四个判官,完全是杯水车薪。”
“也是挖出棺材那一年吗?”
“肯定比那个早,甲申年疯了的那个道童,告诉我说他也没见过那些判官。当年庙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师伯讲,他的师父都没见过判官长什么样,只是一直有传闻说那些泥塑是咸亨年间搬过去的。”
“咸亨年间距现在少说也有七十多年了,放在山崖洞中天天受海风侵蚀,你不怕它们坏成碎土吗?”
庙祝不说话,只是苦笑着转头四顾,意思不言而喻:城隍庙已经这样了,还能顾上别的吗?
薛温见房中没有其它东西可看,草草上完香便催促两人离开。走出主殿大门后,他忍不住回头又朝里面往了一眼,心中不免感到滑稽,如此一座城隍庙中,那方神台上的土块,反而成了最寻常,最不古怪的物件了。
“两位上过香,便回去吧。小庙地处偏僻,从这里出发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出山坳。”站在主殿门前,庙祝不冷不热地说。
但薛霍二人还没把整座城隍庙搜遍,自然不肯善罢,霍小蛰赔笑道:“仙长莫急,不是还有几座宝殿没有看过吗?”
庙祝见两人留意坚决,明白赶不走,只好介绍说:
“剩下的,左边还有两座厢房,一座给了鲍媪,另一座因为无人居住,常年是锁住的。至于右边,是城隍娘娘居住的后殿以及钟鼓楼。”说到这里,庙祝又叹了口气,“距离小庙上一次敲钟,已经过了三十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