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没有设香火,看上去只是一间普通厢房。庙祝说城隍娘娘不见男善士,但允许两人透过窗缝向内偷看。这番话他讲得理直气壮,薛霍二人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缝隙看进去,里面布置与普通民居无异,桌椅碗碟样样俱全。窗户对面贴墙摆着一张旧榻,榻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用衾被蒙头裹住全身,佝偻着腰动也不动,难知死活,想来便是城隍娘娘。
“如果有女香客来,该怎么给城隍娘娘上香?”
“香火钱交给我,进去磕两个头就出来。尽量不要说话,娘娘身子弱,惧光惧风亦惧声响。”
“那道长平时进不进去呢?”
庙祝没好气地白了霍小蛰一眼:“小庙只有贫道一人,所有的房间都要贫道打扫。”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后殿紧闭的门,仿佛是盯着什么龙潭虎穴:“只不过贫道打搅娘娘,也是怀揣十二万分愧疚的。”
薛温又朝里面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太小了,要藏下个把人非常困难。唯一例外就是床上的东西,庙祝说是娘娘,但要是裹一个大男人未必不可以。锦袍客凝起目力,想要把那床衾被下的东西看个清楚,无奈光线太暗,连其中是不是人形都难以确定。
忽然,他视线扫到了城隍娘娘身下,那里似乎洇湿了一小片。
“床榻……”他话未说完,已经被庙祝打断:
“娘娘需要静养,两位随我去钟鼓楼看一看吧。”
钟鼓楼只有一层,里面出奇地干净,像是有人常年在此处起居。钟梁与鼓架都空空如也,房间一角的地上摆着一口三尺高的铁铸镛钟和一面法鼓,全都用布小心地盖着。钟鼓无声,却仿佛在向薛温诉说着主事者的矛盾心态:似乎随时准备使用它们,又似乎希望永远都用不上。
这里好像也没有沈婴造访过的踪迹。
“小庙里里外外都已经看完了,两位施主尽兴了没有?”庙祝在二人身后不咸不淡地催促道。
薛温望向霍小蛰,后者用小到几乎看不出的幅度摇了摇头,这代表了两个意思:没有;不可以。
锦袍客的心凉了半截,他敷衍地朝庙祝叉手作别,慢吞吞地朝山门的方向离开。早晨来的时候,他还意气风发,现在,仿佛是把大清早以来积累的疲乏,加倍还到自己身上。
陪着两人走出山门后,庙祝忽然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既然两位也对小庙看得这么仔细,不如再去前面的废村赏玩一番。”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讥讽。
“也?”薛温抬起头来,眼神重又清澈了许多,“还有其他人到过庙里?”
“长安来的尹姑娘,跟你们一样在小庙里问个不停。不过,她是先去废村逛了大半天,才来小庙进香的。”
霍小蛰问望向薛温,后者一言不发,视线落在了前方,从树荫下隐隐露出的几栋破房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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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里的废弃村落,距离城隍庙不到半里路程,薛温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此处比山坡下那片吊脚楼更像一座村子。虽然十足地破败溜丢,但足够宽敞。如果薛温是岛上人,他肯定会选择住进废村里,而且当天就搬。
大部分的房子都已成断垣残壁,仅剩几栋留着屋顶的,内部是杂草丛生。薛温与霍小蛰沿着小道一座一座房屋排查过来,并未发现有人躲在此处的痕迹,不过,确实找到了许多口棺材。
有些棺材停在屋内,已经被坍塌的墙壁压碎了半边,露出里面干柴也似的手脚。那些摆在户外的棺材反而相对好些,棺木与里面的逝者都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与泥土杂草混在一起,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
“当初这里的人,一定走得很匆忙,”薛温自言自语说,“不但棺材留了下来,其余许多家什也没有带走。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过回来拿。”
“快进来看看。”霍小蛰的声音从一间半塌的危房中传出。薛温急忙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钻了进去。
阳光从漏空的房顶撒下来,在房间里打出十几条光带,霍小蛰正站在一条光带边缘,他的半个身体镶着白边,另半个身体却隐入黑暗,活像是一只脚跨入了鬼门里。
“看那儿。”他指着房内仅剩的一面好墙。说好墙其实也是相对而论,这面墙早已因为返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墙基处更是已经蛀得千疮百孔。
薛温顺着霍小蛰手指方向望过去,发现一块块青苔与霉斑之下,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什么图案。
“像是一幅吉祥画,已经渗入墙中了。”
“你认为这画的是个什么?”霍小蛰问,他心中暗暗钦佩锦袍客的眼力,“看上去似乎须发皆白,是太上老君吧?”
“须发皆白,没错。”薛温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烦躁,“但画中这个,还长了一条长鼻子。”
“又是象头人?”
薛温点点头,墙上这个依稀难辨的轮廓,与昨晚所见又有许多不同。昨晚只是一个普通人戴上了象头面具,手脚身形还是寻常人类。而墙上这个,却要佝偻上许多,它头颅低垂,双手几乎过膝,背后隆起罗锅,犹如长了个驼峰,几乎难以用双足站立。不知为何,虽然画中象人的脸部轮廓早已侵蚀殆尽,但锦袍客总觉得能看到他的愁苦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