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诸君几乎每晚都要光临寒舍,却从不肯跨入院内半步。”左狐手提葫芦,大摇大摆朝门口走去,灯光在他脚边投下张牙舞爪的浓重黑影,仿佛一头逼近猎物老熊。
秋夜已深,偶有惨风徐徐扫过林中小筑,挑高的灯笼像是一团鬼火,在众人头顶无声地明灭摇晃。门外三人兀自不动,他们的双腿已溶进了墨色中,上半身仿佛正飘悬在地面之上。这三个人都戴着夸张的皮质面具,长鼻卷牙,乍一看颇似象头,但又绝不是象头,因为整个面具都覆满了狮鬃一样的长毛。
薛温与霍小蛰也站起了身,却并没有去摸各自的武器。门外三个面具人看上去显然武功不弱,却未必高过院内的三人。薛霍都已暗暗做好准备,一旦动手,他们就立刻抄向三道黑影的两肋。象头人们却看都没有看院内的两个后生,只把三对视都死死嵌在了左狐身上,双方好似是在用眼神角力,憋着劲要用目光把对方推出去。
老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与外面三人仅隔着一肘的距离。此刻后者只需稍稍抬手,就可以把拳头砸到老人身上。
但是面具人没有动。非但没动,薛温还从他们身上瞧出了畏缩,锦袍客不禁怀疑,跑过来与左狐对峙,或许已经是他们胆量的极限了。
“左老英雄,你答应过不会请外面的江湖人上岛。”一个象头阴恻恻地说,浓鬃披面的假脸木讷而天真,“你食言了!”
“我们不是他请来的。”霍小蛰嬉皮笑脸地声明,“我是登门访友,至于这位薛兄,他是来求助的。”
“我看见你旁边那个人!跟官府的人在一起!”另一只象头压着嗓子愠声道。
“我跟尹四小姐是一面之缘。”薛温的语气不紧不慢,但一张脸已经板了下来,院内三人中,只有他常怀着正肃之心,“而且,尹小姐也不是官府的人。”
“你一个走江湖的,找卢猎户干什么?”第一个象头人阴声问。
“私事,与左前辈无关。”薛温语气骤然一寒,“也与你们无关。”
不等三个象头人反应,左狐又跟上一句:“三位既有雅兴,不如进来详谈。”
门外三人几乎同时向后撤了半步,但老人也没有逼上前,只是提起葫芦,在象头人面前挑衅似地仰头痛饮。
“我们三番四次邀请左老英雄,老英雄嗤之以鼻。如今外面来了两个晚辈,老英雄却待若上宾。”第一个象头人瓮声道,“阿翁会知道的。”
说罢,三个象头人已如鬼魅一般飘然而去。
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薛温偷眼看见左狐脸色也轻松了一些。老人又举起葫芦小抿了一口,比之刚才要自然许多。
“他们是什么人。”霍小蛰在老人背后问。
“岛上的邪祀。”左狐慢悠悠地回答,他还是站在自家门口,一双浊目紧盯着门外,直到确定象头人已经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屋檐下,又揭开了酒瓮盖子,“据说是永嘉年间传过来的。当初兴盛时也不过十七八个信众。根据老顾考证,他们往往趁落潮时登上礁石,结绳作庙,画地为坛,只为避人耳目,却也不见做什么坏事。但有一点非常奇怪,寻常祭祀如果办在海边,定然是要面朝海里祝祷的,但他们,却是背对大海……”
“……后来蛮獠为祸,这支信仰便绝了。谁料想几十年前,从陆上来了一群□□朋友,不知怎么想的重又拾起这档子事,祈福祝告比当初那十来个人还要有模有样。他们现在定居在悬崖背面,与岛民素无往来,因为手上有些功夫,岛民也奈何他们不得……”
“……这事本与我无关,却不知道我又哪里得罪了他们,象头人三番两次在我家门外搞一些下三滥的把戏。最后我去了一次悬崖,同他们阿瓮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君子协定,这帮人才稍微消停一点,但还是隔三差五会跑到我家门前站着,进又不敢进,走又不肯走。”
说到这里,左狐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懊恼:“就是不让人清净啊,我还以为,树上那东西能把他们拦住呢。”
“什么东西?”
老人向门外指了指,示意霍小蛰朝那个方向看,月光下,隐隐可见一个酒坛大小的圆形剪影,悬挂在远处的树梢上。
“马蜂窝,两天前出现的,刚好结在从悬崖到我家的路上。那马蜂可凶呢,今天早上我看见它们蛰死了一只海鸥,把肉都吃光了,剩下的骨架子挂在树枝上。”
霍小蛰知道,确实有一些马蜂是吃肉的。但他不明白,海鸥也会飞,怎么竟逃不出马蜂毒手。又想到自己来时,也差不多从蜂窝附近路过,他便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
“那个象头是代表什么?”书生急忙扯开话题。
左狐摆摆手:“别问我,他们的教义我避开还来不及呢。不过薛小友要找的人应该不在他们之中,因为他们从不接触外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