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辞见他有些没完没了,终于忍不住抬手虚虚按住他。男人似乎也一下子安分了,没有再往她这边凑,只是那双湿润的眼睛仍望着她,仿佛含情脉脉一般。
只是如今这般情意绵绵,也不过是抛给瞎子看。
沈秋辞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去。她怀疑玲珑就藏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此想来,竟无路可退。
她也不知道赵砚行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赵怀霁仍是那副可怜却不见焦急的模样,叫她心里一阵泄气,却又无法对一个伤势如此之人说出什么苛责的话。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旁。
“殿下恕罪,属下来迟了。”
直到他出声,沈秋辞才察觉他已站在近前。
可她一直都没看到他出现的痕迹。
赵怀霁却面无惊讶之色:“狩猎出了点意外,此地不可久留。”
言语间的意味忽然变得诡谲起来,方才那副缠绵模样转瞬即逝,如今又是那副翩翩君子风采。
沈秋辞看着那名为阿关的密探利落地扶起赵怀霁,忽听四周草丛传来风声,她余光一扫,瞳孔微微一缩。
四周竟满是人。
他们与阿关一般皆身着黑色劲装,容貌一眼看去并不出挑,几乎到了融于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程度——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气场所致。
沈秋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回望赵怀霁,却见他朝她微微一笑。
那笑映在他苍白的面庞上,却仿佛春花秋月,美得让人心惊。
赵怀霁是在施苦肉计。
赵怀霁笑意不改:“清和,自会有人送你回去。我先去处理伤势。”
见沈秋辞点头示意,赵怀霁便不再多言,阿关护送着他离去。不多时,一名黑衣女子策马而来,恭敬地将她扶上马,转眼便回到了居处。
待她步入屋中,便见赵怀霁已换了衣裳,端坐榻上,与她目光相对。沈秋辞稍走近些,他却抬手扯住她的袖角。她站着,自上而下俯视;他坐着,仰头看她,只是弯了弯眼眸。
“夫人欲问何事?”他语气温和,眉眼带笑。
沈秋辞轻轻叹息。
“王爷既已暗中布置,又何必方才那般作态?”她语气平静,“眼下事势紧要,王爷打算如何,不打算与我说上一句么?”
赵怀霁未松手,只淡淡道:“夫人挂念于我,我求之不得。”
沈秋辞挑眉。
她平淡道:“下回再见王爷这副模样,我也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赵怀霁稍一使力,将她引至身侧,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夫人说得是。此番狩猎,那人已试探出我手中并无实证。与杜家账册相比,母妃遗物,也不过几句线索罢了。”
沈秋辞凝声问:“何种线索?”
赵怀霁略一沉吟,道:“江南商贾,旧年漕运中牟利藏粮原非大事。”
“可密函所载言辞,恐怕向家、杜家,皆与北夷勾连不浅。”
沈秋辞立马变了脸色。
“王爷慎言。”
赵怀霁神色不改,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早心中有数,不是么?”
沈秋辞皱起眉。
“他们若有所牵涉,魏贞必然脱不开干系。”
赵怀霁点头。他用修长的手卷起了沈秋辞的乌发,轻轻地在手里把玩:“夫人如此说,难道不担心沈大人也在其中?”
沈秋辞装傻:“此言何意?”
赵怀霁却眉眼弯弯:“夫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以着夫人的聪慧,怕是早就有所猜测罢?”
沈秋辞极力压制住面上的神色。她早知父亲在那桩陈年旧案中恐难全身而退,可如今却察觉事涉更深一层,竟牵扯至外族势力。
这是要掉头、诛九族都不为过的事。
她身子轻轻一颤,朱唇微抖,眼前一阵模糊,脑海中竟浮现出前世父亲被囚狱中,最终传来自刎身亡的那一日。
母亲当场昏厥,旁系叔伯闻讯赶来京城,却迎来的却是一纸诏书,赵砚行一道旨意,满门抄斩,死于狱中。
父亲为何会这么做?
赵怀霁仍是一副温雅从容的模样,可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放肆,那姿态几乎是要将她搂在怀中一般。
“夫人……”他低声唤她,语气温软得几乎要碎,“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那人已知我手上空无一物,魏贞自顾尚且不暇,如今能做的,唯有镇北抗夷,清算旧账。”
他指的是赵砚行。
“前因已成,坏果已结。沈家,终究难以幸免。”他顿了顿,“如同我,也逃不过。”
可前世,他分明逃过了。
赵怀霁是用什么来逃过的呢?
沈秋辞费尽力气回想。前世的此时,赵怀霁似是临时下了一趟江南,错过了春蒐,也未陪她回门。替她回门的,是瑞王府一位擅长易容的密探。
赵怀霁那趟江南,去得匆忙……
她脑中闪过一线火光,像被人猛地点破。
那一趟江南,他怕是去寻那些商贾的旧账。若能揪出当年同北夷勾连之人,便可将之化为筹码,与赵砚行谈条件。
再加上沈家。
那密函中藏着能诛沈家的秘密,虽只属牵连,却落在赵砚行手中——
以他那般缜密,未必不会借此拔钉去刺。
若赵怀霁再借势断尾求生,保自身周全,也非全无可能。
而今赵长宴亦未现身于春蒐之中。他曾与父亲有约,要护沈家周全,可时至今日,除却成婚之日送来一份贺礼,便再无音讯。
“杜归雪被魏贞带走。”沈秋辞忽然开口,“王爷可有把握寻回他?”
赵怀霁松开她的发丝,身子却贴得更近了些:“清和明知,那人并非魏贞,如今为何还问我?”
问句对问句。
两人都心知肚明。
“是镇北军。”沈秋辞冷下了脸,“王爷早就知晓了。”
赵怀霁笑了:“就如夫人,亦早已知情。”
沈秋辞吐了一口气:“无论敌友,我们手上并无半点可供交涉的筹码。”
“戴罪立功,”赵怀霁轻声道,“难道不是他替我们指明的路?”
戴罪立功……
沈秋辞心中一震,忽而明白玲珑为何将她引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