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头儿把抒醉也叫出来了?!
Tell me why!
时隔多日,她们又重新并肩走在一起,对于江春礼而言,前方是荆棘泥沼,猎鹰高悬,唯恐避之不及。
而对于抒醉……
叮咚,好运好像凭空降临了。
“来,都坐啊,别太拘束。”她们头儿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精干女人,高鼻梁,高发际线,生的一副刻薄样,为人处事雷厉风行,总板着一张脸,真敢在她面前放松的学生没几个。
江春礼大大咧咧挑了个顺眼的教师办公椅坐下,顺便还锐评了一句:“张老师是不是不运动,这椅子都要凹成型了。”
“别皮,”江春礼被看了一眼,立马坐得端端正正,“抒醉,那有个位置,去坐。别太紧张,这节课他们都有课,就我们三个人在这里。”
莫名有一种偷偷干坏事的感觉,江春礼悄悄挑眉。
其实在这儿她才是大爷,无论是按年龄还是看座位。江春礼偷偷摸摸给自己挑了个极其享受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凉风洗过她的发丝,额前缕缕碎发向后卷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有什么是比三十几度的天光明正大对着教师办公室空调吹风还要爽的?
结果下一秒她们头儿就把空调扇叶往上拨了拨:“我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是不是真的?”
纵使江春礼再老奸巨猾,久经沙场百战百胜,也扛不住她们头儿带了个没见过世面的来克她。
抒醉那表情一下子就出卖了她。
那点迟来的兄妹相终于在此刻渐露头角,江春礼漠然应下:“嗯。”
“怎么搞的?你们两个都不是人缘很差的人,尤其是你啊江春礼。我记得你不是和隔壁班的凌临是好朋友吗?那个学生那么不爱讲话,你都能跟人聊上,搞好关系,老师很信任你的社交能力的。”
江春礼装了一个字就装不下去了,一脸牙疼地纠正她们头儿对她天大的误解:“和凌临玩得好跟我这个人没关系啊老师,我那是跟暮上观玩得好。他俩同桌,爱屋及乌很正常嘛。”
又被瞪了。
“不要乱用词,还有你啊抒醉。你转到我班上来也有个小半年了,挺听话的,不惹事也不闹事,我也没找你谈过几次话,”江春礼看见她们头儿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搭在大腿上语重心长,“现在已经高二了,班都分完了。先不说你们以后还要在一起做两年的同学,就说下个月的校运会。学校为什么要办校运会,你们想过吗?办校运会难道就是纯好玩的,纯让你们在操场上四处游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比赛,要怎样才能赢?抒醉你说。”
抒醉整个人云里雾里,根本没搞懂这位临近更年期的语文老师怎么一个方向盘拐到隔壁道德与法治上了,磕磕绊绊临时动脑:“呃……团——结?”
“对,就是团结,‘人心齐,泰山移’。人无法脱离于群体生活,鱼不能逃亡于林陆之中。上阵杀敌,如果你孤军奋战,哪怕你有天大的才能,也挡不住敌方默契配合;下海捕鱼,纵然你以个人之力寻得一处富饶海域,也不如人家千帆万过收获得多,因为你只是一叶孤舟。”
江春礼的眼皮子不争气,她们头儿刚说没两句话就开始打架,人好像真成了那一叶小舟。被后浪一扑,小幅度地往前一俯,刹车;被前浪一推,又是小幅度地向后一仰,刹车。
如此循环了两三次,江春礼感觉自己要被发现了,努力睁了睁眼顺顺气往边上瞄,却发现抒醉听得贼起劲,背都挺直了,眼里映着细碎的光。
“……”
这是打算把头儿的话写作文里吗?
江春礼的视线回到她对面的头儿身上,忽然有点忆往昔。
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被人逮住这样长篇大论地谈话了。她一千多年初心不改,竭诚地在每一世的茫茫人海中只寻一人,追过灯明万里,也踏过碎骨枯骇。天上人间地府里,哪哪都闯过一遭,但无论是沸反盈天的市井街巷,还是死泉古柏的幽密之都,他的话都只少不多。
她跟着江于一路走南闯北,习惯了冷冷清清的感觉,但凡有人一句话超过十五个字她都要惊奇一番,二十个字往上走她就该走了。
……
这毛病是很久很久以后好不容易逢回池肆才改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尘烟如芥的嘈杂市集之中,落英之外,江春礼重新活入身边“冰火两重天”的状态,恍然发觉,他们又有了归处。
好像那从遥台一跃而下,被轮回门血洗了千万遍令人提防的数百年,终于又有了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个人加起来都没一个头儿能说会演讲,如果不是抒醉这个二货,她早闻风远遁了。
一世英名终究败在了不那么年少但有点轻狂上了。
倒霉认栽。
她们头儿叨叨了将近一千个字,是江春礼平时写作文的字数,花的时间却比她花的一半还少。江春礼正在心里吐槽人为什么这么麻烦,下一刻头儿语锋一转:“但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们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差。老师以前有两个学生,都是男同学,性格比较刚,你们也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见面就掐,比起那两个学生,你们还算省心的。一般闹矛盾呢,都是有什么误会没解开,这我知道。我不问你们吵什么架了,但别再让我听到你们关系不好这种话了。都是同学,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听见没有?”
“嗯。”
“知道了。”
——
江春礼并不否认她们头儿时间掐的很准平时下课从不拖堂,深受同学们拥戴。现在也是,下课铃响前一秒就把她们放了出去。但抒醉实在是不敢太放肆,磨蹭几秒钟规规矩矩走出的办公室。江春礼还不敢不等她,怕回头又被头儿揪过来说她鱼脑子不记事,无私赠送一场更为精彩的演讲。
那可别。虽然她已经活得够久了,但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于是就有了江春礼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地问:“抒醉同学,要一起吃饭吗?”
还有两个提前一秒钟下课的人贴在墙边看那群飞奔而下的身高体壮男生们扒楼梯去抢饭,人挤人挤死人,汗味从楼顶逸到了楼底,相对无言。
也有了辞述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抒醉食不知味,坐在江春礼对面纠结了半天,一盘子辣椒都快被她挑完了,这才抬起眼睛解释:今天这个事……真不是我干的。”
江春礼也在挑辣椒,君立的食堂一勺菜佐料就占一半,青椒红椒八角葱姜蒜一应俱全,她挑挑拣拣把青椒拈出来吃了,又痛苦皱眉,压根没理抒醉。
呕,一股八角味。
抒醉低头戳了戳米饭:“真的,我没这么蠢,又不是小学生。而且我这样你只会更讨厌我,我还不清楚吗?”
对面的人咬着筷子垂眸巡视领地,思索着还有什么能入口的东西,闻言点点头:“多说点,回头班长就和你翻脸。”
抒醉不明所以,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她们班班长就坐在江春礼身后不远处低头扒饭,耳尖却悄悄红了。
她撤回视线,摸了摸鼻尖,心虚地小声问:“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刚不说了?”江春礼本来就嘴刁,再加上江家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头一餐无意识避开的食物,往后都不会在餐桌上出现。偏偏还没个人提醒她,是她自己过着过着发现饭桌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才反应过来。
眼瞅着真没啥能吃的,她提溜起筷子端了饭盘就走。抒醉本来闹出了这回事怕被误会着急解释,又见了这菜色直接饱了,一看江春礼走了,腿比脑子动得快,也跟了上去。
她们并肩走出荫处的时候恰有一瞬清风而来,被夏天扑了个满怀。烈日洋洋洒洒挥满了大道,反射出的光就都跌落在人眼睛里了。
也许是她,也许是江春礼。
2026年10月9日记,惠风和畅,除旧布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