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乾笑道:“魏大人不必如此,朕只是受托于人。要谢,你便谢皇妹吧。”
魏净直弓身行礼:“老臣谢长公主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世衔草结环,以报恩德。”
永乐定住,整个人僵住,慢慢转头看着李长乾,李长乾俯身道:“皇妹是被魏大人的肺腑之言感动过头了吗?做恩人的,还不快扶起他老人家。”她看着他明明是笑意的双眸,却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随后缓过神来连忙扶起魏净直,魏净直叹道:“若不是陛下宽宏的胸怀,老臣早就草席裹身进了乱葬岗,如若不是长公主殿下的慈悲为怀,老臣也早已尸骨无存了。”
永乐试探道:“魏大人,您何时清醒的?”
他回道:“老臣自从行刑那刻便不省人事,一睁眼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每日都有翊军前来送饭食,今日徐将军才露面,老臣这些日子病体虚弱,不宜远行,这两天才见好转,终是今夜能离开凤阳了。是老臣临走前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谁,才央求徐将军将人请来,请殿下不要怪罪于他。”
永乐一时间有些混乱,李长乾双手搭在永乐瘦弱的肩膀上,对魏净直说道:“魏大人可收拾好了?今夜徐苍凌就带你回你的老家滁州,路不远,来回不过半月,老家中已有亲人等候,魏大人一路保重。”
永乐感受到李长乾掌心的温度,心渐渐平静了下来,魏净直再次感激涕零:“多谢皇上怜我魏家,让老臣魂归故里,臣回乡后依然会携一家老小在百里外愿皇上公主洪福齐天。”
随后喃喃道:“臣糊涂啊,臣往日里误以为皇上是个不管不顾的嗜血莽夫,本就想撞柱而死,也算是给昌武帝一个交代,可谁知陛下您以德报怨,生生受下了臣大殿辱骂之耻,臣得知是陛下救下臣时,老臣就想明白了,您的确当得起这声陛下,陛下大殿上痛斥老臣的对啊,老臣的确是愚忠,老臣应该看看人间看看百姓,看看这疾苦,而不是一味地愚忠,臣如此下去才是无颜面对昌武帝。”
李长乾慢慢道:“臣子守忠本就无错,不过魏大人忠错了人,魏大人错在不应爱屋及乌,将对懿德太子的忠顺延到少帝身上,朕想,若是懿德太子在,必然也是这番话。”
永乐猛地抬头,双眼微红盯着他,李长乾状似兄妹情深抚了抚她的头:“若是大哥在,我们兄妹二人也就不会如此了。”
魏净直不好直言他们兄妹二人的家事,只觉得皇家往日的真情还是留下了几分的,他未曾看顾好少帝也有责任,没有看顾好懿德太子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如今他要离开从官数十年的凤阳城,今生怕是再也不会有回来的那日。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老臣这一去再无相见之日,有件陈年旧事想告诉皇上与长公主。”
永乐道:“你是说先太子妃吧,那日我去祭拜城郊她的衣冠冢,看到了魏府的马车车轮印,我想,魏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魏净直叹了口气:“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也怪老臣并未实情禀报给懿德太子殿下,那日昌武帝在宫中设宴,老臣酒醉出宫路上在澄湖旁歇息等候小厮前来接应,那时夜深人静,并未有闲人走动,臣听到假山后有说话声也未在意,左不过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与侍卫,这种事见怪不怪,谁知臣听见了先太子妃的声音,他们二人只是说了会话男子便离开了,未等先太子妃出来,臣也离去了。”
魏净直顿了下:“臣第二日便清醒过来,回想昨夜猛然想起,先太子妃当时已因巫蛊案被罚进了冷宫里,那昨夜会是谁呢?老臣常在懿德太子左右,不可能会认错太子妃的声音,太子妃不过两日便焚火自尽了,左想右想还是断了禀报的心思,废太子妃与男子私会,这是皇室丑闻,臣不能让太子殿下陷进风波里。”
“可是不久前,老臣在戎族的会宴上,发现了使臣手腕上有和那夜那个男子手腕上一样的印记,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可是还未等禀报,江山就易主了,少帝身死,臣也无门可报。”
永乐安抚道:“魏大人也不必如此愧疚,错不在你。”
李长乾低吟:“戎族……”
门外响起徐苍凌的声音:“陛下,时候不早了。”
永乐和李长乾送到门外,看着魏净直上马,她看着前面的徐苍凌道:“务必小心行事。”
徐苍凌目光滞缓了下,点了点头,魏净直不忍道:“长公主殿下,老臣最后大不敬一次,老臣看着你们兄妹三人虽是出身皇家却情谊深厚,从半大的孩子长到如今,太子殿下早逝是大邺的不幸,老臣不愿你们二人日渐生分,想必孟皇后与昌武帝在天之灵也是如此。”
永乐不语,李长乾揽过她的肩膀:“魏大人一路平安。”
“徐将军,也早日归来。”他挑了挑眉。
魏净直看到此景也便渐渐释怀了些,伴随着徐苍凌一声“驾”身后扬起了灰尘,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我原以为你容不下他。”永乐看着夜色道。
李长乾没有放手,高大的身躯环住她,温热的气息在上方:“魏大人是好人,我不喜欢杀好人。”
她挣脱着:“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你,还有,我不是托了邱……”
李长乾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他只想为他女儿翻案,魏净直是死是活关他何事,把他放进渡船上便可以前去你这里邀功,殊不知我派徐苍凌找到魏大人时,他已经垂危,这一路怎能受得了,尽管是靠了岸,也早就是具尸体。”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想杀魏净直?”
“我为何要杀他?他说的都是实话,我除了不爱杀好人,也不爱杀说真话的人。”
李长乾笑道:“好了,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又去哪?”
李长乾护在她身边来到了方才遇见乞讨男童的地方,早就没了踪迹,那条幽深的巷子像个无声的恶兽,仿佛要吞噬一切,李长乾携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这次永乐没有挣开,因为这里的确很诡异。
李长乾温声道:“莫怕,我在,你知道为何我要带你这里?”
永乐摇头,他的声音仿佛可以镇定人心:“因为……你抬头看看。”
永乐慢慢抬起头,她愣住,这是个死胡同!四周漆黑一片,连间住户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面馆。
李长乾抿嘴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他声音洪亮,根本不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人,眼神躲闪,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最重要的是,指缝干净,泥土定是扑上去的,并非乞讨路上沾染。”
其实她何尝不知事有诡异,她看了这数年的官场浮沉,人心叵测,其实早就心如朽木,她只是突然想起煦儿小时候,也是这么的可爱,就是长大后成了个混世魔王,她还是想念煦儿四岁那年牵着她的手说要去看梅花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过这些李长乾不必知道,她撤出手,冷然道:“多谢陛下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