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晖月只当这是美好的安慰,便只是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
她既哭谢春和将死,又哭自己将要嫁于楚帝,却不知如今这两点都是虚假的。
她当作宫中抱团取暖的另一人,只是一条冬日的毒蛇,那上头的温暖不过是源于自己映射的体温。
谢春和却为她的梨花带雨生出些许隐秘的庆幸来,楚帝会死,他不可能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人。
可又庆幸着,她的命运还有机会和自己绑在一起。
可因着她的泪水,谢春和又忍不住猜踱,她的泪水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是谢景明?
这种猜忌随着心里对她的朝向而愈演愈烈,正如两种植物相伴而生,旱柳生的越高,菟丝子缠得越紧,直到最后一刻不得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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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晖月甚少为自己飘零的命运所感伤,倘若随风而走的浮萍感叹自己无处可依,那短暂的生命里恐怕难有欢愉。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黑夜里,长长的宫道里只有几盏微弱的宫灯照亮青石路,几点萤虫绕着灯漫无目的地乱飞。
宋晖月身体里涌现出深深的无力感,所有人都劝她向前走,路是向前走才有的。
可有些路直到脚下才能看清楚它的全貌。
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此刻却只能自己全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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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春日,雨却一场接一场地下,空气十分冷潮。
过犹不及,这雨不但淹了庄稼,还下塌不少屋子,有些地方甚至发了洪水,战后国库本就不丰,遭此灾祸后更为艰难。
张长惜领头前去周边赈灾,皇后也带头紧衣缩食,告诫内宫今年要少做新衣。
宋晖月透过窗棂瞧着微雨里走动的宫人,手里抱着些艾草分给各宫。
大灾后多有大疫,宋晖月便也招呼着侍女煮些醋,再熬些草茶抵御疫病。
又是一场大雨后花都落了不少,宋晖月早起来只见代桃和其余侍女面上都围上了白纱。
一问才知昭清宫里已然出了一个染疫病的宫人,早起症状高热,腹痛不已,难以进食,恐怕已经不行了。
宋晖月心头有些难受,只得吩咐代桃多煮几回醋,外出千万当心。
宫中太医日夜不休,染病的人却只多不少,宫中到处都在烧些逝去宫人的衣物。
宋晖月也十分当心,进出宫外都以白酒擦手,她面上也覆了白纱前去看望谢春和。
谢春和吃了不少药,却根本不见好转,脉像一天比一天更为无力。
在这个多事之春里,纵然繁花盛开,但根本无人舍得留下半刻来欣赏。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春,海棠花落,梨花香掩,只有从从绿叶在雨声之中晃悠。
宋晖月细眉常蹙,这段时日忧愁甚多,她身姿更为纤细,瞧着更为弱柳扶风。
今日把脉甚久,缘是宋晖月摸着那微弱渐无的脉像,一时走了神。
她从未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面前人死去该是如何场景,她也不敢去想。
如今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宋晖月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谢春和出声道,“女郎何忧?”
宋晖月无力地笑了笑,移开了手指,一时没有说话。
谢春和想靠病逝从周国脱身,因此服用的假死药是一点点发作,正逢京城犯了疫病,这是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他当然知道宋晖月因何而忧,她的担心落在谢春和眼里,谢春和心中既有窃喜,可更有种冷冷的审视。
他像是走在悬崖峭壁之上,越向离尽头越近,可也离死亡越近。
他既为宋晖月的担忧而欣喜,也清楚地明白她的担心里有几分是因着自己兄长,宋晖月对他的怜惜到底几分是给兄长,几分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自己,恐怕宋晖月自己都说不清。
越清楚这个事实,谢春和心头的喜悦便越冷峻。
到底是为我,还是为他?
在谢春和还未意识到之时,猜忌便随那几分薄弱的感情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