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若是今日她选了你,我不仅当场让你将人带走,还连带着将她的姨娘一起,送到你东平侯府。如何?”
薛适咬字间,特地加重了“东平侯府”这四个字。
姜岁欢耳廓一动,如何不知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她。
偏薛适还在一旁大义凌然,“你我仆从为证,今日,我言出必行。”
最后才缓缓将头转向她,眸中藏了几分若野火跃动般的精光。
姜岁欢看出来了,那是对她的恫吓。
薛适轻挑了下眉峰,“选吧。”
“岁欢,别怕他,有什么事我都会为你撑住。来。”
宋序朝姜岁欢伸出了手。
姜岁欢对着宋序那张未沾半分浊气的脸毫不设防,她下意识就将自己的手覆在了男人火热的手掌之上。
然后,自己那只凄白的小手就被宋序牢牢攥住。
薛适似是没想到姜岁欢事到如今还敢选宋序。
嘴边泛起一抹冷笑,眼底翻涌着浓稠的墨色,像是要剜穿二人相携的双手。
但不过瞬息,姜岁欢就如梦初醒地甩开了宋序的手。
宋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姜岁欢垂下头不知在独自思量些什么,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朝宋序道,“岁欢何德何能,能得小侯爷青眼。我不过就是一飘蓬断梗,能有薛家庇佑,已是三生有幸。”
“小侯爷,惟愿你今后慎守康泰,珍重。”
言语中竟带了些诀别的凄意。
“… …”
宋序大惊,一股难言的恐慌之意自胸腔处腾起。
倒不是因为姜岁欢拒绝跟自己走,而是因为她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空洞的,若死水般平寂的眼神。
“我早同你说了,不论是上回,还是这回,她都只会选我。”
“而你,永远都是被她舍弃的那个。”
薛适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之态,面上那副舒和的笑意教人想象不到他上一瞬身上还散发着能将人冻成冰棱的寒气。
姜岁欢自然也不会知道,短短几息之内,薛适内心已然沧海桑田了一番。
不过她没察觉也没有关系。
薛适看着后续姜岁欢与宋序极力避嫌的模样,眉眼顷刻舒展,若春水破冰。
她这般听话,他又岂能再小心眼地揪着之前那些小插曲而不放呢?
自然是要原谅她的啊。
薛适伸手,揉抚着姜岁欢头顶细软的发丝,“乖,做的很好。”
“我们走。”
这道令自然是对着在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薛家奴仆下的。
雪影与霜华对视一眼,呼出一口大气。
刚刚表小姐将玉手置入宋序掌中的时候,她二人吓到脸色苍白,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好在表小姐在最后时分又转还了心意,二人悬着的那颗心脏这才平稳落地。
薛适口令一下,雪影霜华就忙不迭的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人搀起。
宋序望着姜岁欢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脑中突然灵光闪现,他记起来在哪儿见过同姜岁欢临走前一般寂若死水的眼神了。
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有一回在父亲的后院碰到一个坐在回廊上的姨娘,那位姨娘的眼神同适才姜岁欢的,一模一样。
当时还将他下了一跳,只当那位姨娘是在扮痫症吓他。
可第二日,府里传来了姨娘吞金自尽的消息,吓得他整整病了两日,连着好几夜都梦到那位姨娘眼神空洞地死盯着他看。
他的岁欢… …
事实也正如宋序所料,姜岁欢已然失去了求生欲。
自婢女将她扶上马车开始,她就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的阖着眼倚在轿壁上。
雪影在搀扶她的时候就发觉她小手冰凉,回程的路上她同霜华一人一只手搓了许久,好容易才给姜岁欢搓出点正常体温来。
可刚一将人搀回浮云居,那手就又冻得跟腊月寒霜似的。
但现下比起继续给姜岁欢搓手取暖,还是先清洗额上、身上的伤口更为要紧。
雪影霜华好一阵忙活,扶着人又换衣裳又擦身子的。甚至用混着蒲公英煎草药的盐水涂抹在她伤口处,她都一声不吭的。
姜岁欢微张着眼,一动不动地直视正前方向,像具布偶般任人摆弄。
薛适最见不得她这副不死不活的做派,一时抑制不住地怒形于色,“既然同我回来了,何故又一副死人模样?”
“若不是你自以为是,自讨苦吃,提前蹦到父亲脸上去,又怎会落得如此?”
“之前我同你说的话你为何不听?为何总是自作聪明擅自行事?你当真是… …”
他正高声斥责着姜岁欢看不清局势,总是自作主张的给自己找罪受。
一低头,却见她仍是板正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对他刚说的话没有一点回应,甚至连反驳他、责怪他的冷言都没有。
看着她选择将情绪尽数隐没进肚子里,整个人静默到连个人样都没有了,薛适怒不可遏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着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哑巴了?”
他倒宁愿她能尖刻地驳斥自己几句,同自己吵一吵,闹一闹,可回应他的只有姜岁欢呕在他手上的大口乌血。
在周遭因为她突然呕血而乱成一团时,姜岁欢却在晕死过去前的最后一刻,释然的想:耳周终于清净了,终于不用再听那个男人虚伪的哄骗和讥诮的责难了。
她好累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薛适凝着手背上那滩混着黑紫血块的污血,僵住了动作。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腹碾过这些结成块状的温热血痂,忽觉自己的喉间也跟着泛起了浓浓的铁锈味。
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又呕了血?
她明明没有受任何沉重内伤,薛昌平也没有任何给她下毒的机会,所以到底是为何会呕血?
耳边是铜盆砸落在地上的“叮咣”声,平时他最烦这种吵闹声响,可如今听着,竟也木然了。
霜华刚换完水回来,准备给姜岁欢继续清洁身子,却在看到薛适身上被姜岁欢呕了一大口污血后,一时失神,摔了铜盆,犯下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