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花就这么双腿岔开坐在地上,一手捶地,一手捂着胸口伤心痛哭,哭喊得身子前俯后仰。
兴许是这些京城中的大人物没见过乡下人哭街撒泼的,一时间反倒沉默了。
刚刚呵斥李茹花的小太监瞪大了眼看着这般粗鄙的李茹花,想说什么到了嘴边也全忘了,根本哑口无言。
而听闻这姑娘话里有什么“薄情寡义”“负心汉”一类敏感的词眼,一众人看李茹花的眼神也变了味。只觉得她身世还挺可怜。
这时范逸轻声开口:“你是说除你之外,还有活口?”
李茹花抹着眼泪,想也不想:“可不是!我们都被乌汗人抓住,她倒好,不但替乌汗人办了事,还趁机丢下我自己跑了!”
她刚说完,冷风中送来一串木头击打声。
“噔——噔——噔——”
“什么人!”
驿馆大门正对的桥头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木鱼声,护卫一声叫喝,众人目光立刻转移过去。
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慢慢走上桥头,恍若看不见这头乌压压的人群,手里捧着一樽木鱼,旁若无人地自顾自敲。傍晚天色黑了,那人也不点灯笼,还是这边的火光映亮了那头。细看发现那人手里的木鱼有些年头了,侧边缺了一口,还在漏风,但半点不影响木头相击后悠远的脆响。
若是一个人夜半路遇这景象,非要吓掉半条小命不可。
尉迟林和副将付坚相视一眼,前者是在责问,后者则一脸震惊,他确实搜遍了城南,没有一个活口,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而最震惊的非属李茹花不可。
她显然认得,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地指着对面:“鬼···鬼······,你你你,你怎么——”
那身影还往这边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银甲护卫自然不会放任这等可疑之人接近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立即上前一排士兵手持长矛将人拦下。
走进了才看清,这人一身破补丁,头发齐齐束起,眉眼低垂,丝毫不见紧张慌乱。
仿佛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她被士兵拦住便停下脚步,终于抬头看过来,那眼神平静的像在看一群死人,喃喃念道:“别害怕,别害怕。我虽不是正经出身的法师,但我有法器,也可以为你们超度。不必拦我,去投胎吧,去吧,下一世不要再遭此横祸,死得不明不白,含冤九泉也无人知——”
领头的人一听脸色铁青,厉声道:“超什么度!休要在太子殿下面前装神弄鬼!”
那人听到这话仿佛神魂归位,涣散的眼神瞬间聚了焦,如同浑浊的水渐渐澄清。待看清四周的人,神色有些茫然,仿佛初醒之人不知身在何处。
范逸抬手示意士兵退后,沉静的黑色眸子看向她:"你是何人?"
那人抱住怀里的木鱼,躬身作揖:“在下薛长平。”
范逸笑了笑: “你就是薛长平?”
薛长平闻言面色微微讶异:“阁下认得我?”
听清了这人姓什名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投了过来,心中不免好奇这个传闻中“薄情寡义的负心汉”究竟长什么样。远远打量过去,没了刚才阴森可怖的气氛,长得还算眉清目秀,气质也够出众,的确有让姑娘心碎的本钱。
然而,细细一看,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分明也是个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逸并未回答薛长平的问题,看向她怀里的木鱼,接着问道:“你方才这是在做什么?”
“阁下有所不知...”薛长平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整座城池,万千生灵,一夜之间尽数罹难。他们死得太惨了,太冤了...”
“城中的怨气太重,我能感觉到他们...那些亡魂还在徘徊。我只是照着村里老人的法子,想为他们做场法事,让他们能够安息。也好过魂魄永远困在这里,日日夜夜重复着临死前的痛苦...”
这话听的周围都太监宫女毛骨悚然起来,但像付坚之流就觉得什么鬼神亡魂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范逸自然也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却没有追究下去,而是意味深长:“那你可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这副口吻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在提醒什么。
但落在薛长平的耳朵里,这话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她手里木鱼“啪嗒”一落地,摔得粉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要干什么,薛长平已经对着太子马车作揖跪下,声音铿锵有力:“草民薛长平在此苦苦等候,就是为了有当世之神佛为这一城百姓做主,今日竟终于等到太子殿下,草民恳请太子殿下,为这一城冤死的百姓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驿馆门口立即哗然。
碎了的木鱼零落铺在雪地里,在昭示着什么。
一块碎片溅到了范逸脚边,他俯身拾起,目光再次落在这个“薛长平”身上,像是见到了有趣的事物,眼底浅笑。
真是聪明。
小太监在太子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么混乱的状况,惶恐看向马车,却见马车帘被掀开了条缝隙,他反应快,连忙跪下高呼:“太子殿下落驾,恭迎殿下——”
这一声也叫所有人都收回目光,通通跪下。
范厉走出马车,周身还带着车内的暖气和木香,踩着车凳缓缓下来。
众人只能从地上的余光瞥见一抹深紫色下身裙袍,衣袂随风飘逸,黑色皮靴上精细的四爪龙纹刺绣反射出明亮的光。
那双龙纹靴从一众人面前走过,步伐沉稳,行动间尽是威严庄重的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