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你！！！
左若童略扫了李慕玄一眼，冷漠又平静，高高在上，眼神看起来像一声叹息。
左若童低头看她，带着一点点笑逗她，但语气淡淡的，显然在生气。
“现在见到李慕玄了。”
言九：“……嘤。”
她真恨不得一脚把李慕玄踢下去，捉奸也没见过捉成这样的啊！！！
然而再一扭头，她才明白什么叫背时。
小小一个包间接连被砸，酒楼里早就乱成一团，逃单的客人，晕倒的老板，心慌的小二。混乱中毋澄真依然一片沉静，周身满覆纯白的真炁，身姿轻盈，飘然落在被砸得稀烂的窗口处。
在这要命的场景中，毋澄真好看得要命。
尽管李慕玄是被他一掌打回来的，但他身上并不带半分肃杀之气，反而幽静又稀薄。
看清屋内的几人后毋澄真呆了呆，面露疑惑：“师父……小九？你们……怎么在这里？”
左若童的手还在她背上，从毋澄真那边看去，她整个人都软软地偎在师父怀里，而师父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抱着她。
也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的弟子、首徒、维玄子——毋澄真。
毋澄真歪了歪头，张之维同他招招手，笑道：“毋兄弟，我也在呐！”
毋澄真：“……”
毋澄真：“张道长。”
他缓步走到左若童身边，对师父的动作视若无睹，平静坦然地颔首，道：“弟子捕获全性恶童李慕玄在此，请师父发落。”
左若童道：“退下吧，澄真，这里没你的事了。”
毋澄真散功，后退。
左若童放开她，道：“你也一样，退下。”
话音至此他忽然有些恍惚，许多年前他也是这么命令李慕玄，同样焦躁、同样不安，才导致一切不可挽回。
幸而她并不曾像李慕玄那样忤逆他，听话地退到一边去了。
究竟哪样更好？
李慕玄顶撞他，虽是一时冲动，却绝对发自肺腑。
她呢？
左若童压住纷杂心绪，在椅子上坐下，看向李慕玄。
“李慕玄，想必你也清楚我要问你什么——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他问得平静，绝无兴师问罪的意思。
毋澄真留了手，李慕玄伤得并不重，若不是脸色实在过于难看，或许还不至太过狼狈。
李慕玄咬牙，目光直白地看向言九。女孩子贴在张之维手臂上，怯弱、柔软，殷殷切切地回望他。
“是我做的又如何？左门长，您想替正道除恶，不用那么麻烦，也别让别人动手。来——我就在这儿，今天您就亲自降了我，也让我见见大名鼎鼎的逆生三重！”
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意气用事的结果。
左若童何尝不知道人不会是他杀的，可他自己亲口认了，要别人如何帮他再做辩解，他还能说什么呢？
左若童深深地、深深地叹息。
“李慕玄……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长进，一点出息都没有。罢了。今日的事、连同那件事，以及从前种种，我给你机会，全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李慕玄，你好自为之吧。”
李慕玄彷徨又僵硬：“……左门长，您还是省省吧，这机会您给了也是白给，我……”
“李慕玄！”
众人随即看向忽然出声的女孩儿，她道：“人都是要死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李慕玄，你走吧。”
最后三字如火燎在李慕玄的脑海，将他万般心思一并灼烧殆尽，压着他不得不听话。
见李慕玄竟真的听进去了，左若童微微挑眉，看着她道：“没想到，他原来听你的话。”
最后左若童对李慕玄道：“凡事向外求，十年如一日。向内求，日日如新生。观内心而本自具足，阅万物而虚怀若谷。内求诸己，不假外物。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李慕玄，这些话送你，慎思之、笃行之，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左若童回头看她一眼，道：“你也听着。”
言九：“好嘛。”
她当然明白。
自我是个深渊，爱情的泡泡永远也无法填补，但，她偏要不可。
李慕玄离开后几人才准备回去，刚还晕倒着的店主被人搀扶着，拦下了大盈仙人、天通道人、维玄子，和小言九。
“诸位，诸位留步——我这小本买卖，打烂的门窗桌椅，是否给个说法再走？”
左若童望了眼屋内的狼藉，再看店内也是一片混乱，合了合眼，道：“自然。”
三一门累世经营，钱财事小，取来不难。店主于是拿出准备好的账单交到毋澄真手里，面色好看许多。
众人又待走，却又一次被拦下。这次被拦的只有言九一个人。
“姑娘，你那桌饭钱还没结呢。”
“？”
是了，吃的好好的左若童突然杀进来，害得李慕玄跳窗跑了，哪里还顾得上付账。
现在追倒有可能能找到李慕玄，但——
她偷偷看了眼左若童：“……”
她都跟左若童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这会儿再说李慕玄说了请客，账应该记他头上会不会被打？
言大小姐含泪认了这笔账。
可是——可是——那一桌子菜她才吃了两口啊呜呜！
被砸烂了呀，全都被砸烂了呀！
她吸吸鼻子，问：“多少钱？”
老板比了下：“这个数。”
张之维：“嚯！”
言九：“哦。不多。没有。”
她看向张之维，张之维摸出一点点钱塞给她。这是他最近新攒的路费，都在这里了，全给师妹还债！
师妹大声道：“这一点点有什么用啦！”
她看向左若童。
左若童对她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带着毋澄真拂袖而去。
他当然不介意一顿饭钱，只是——
既然他们小孩子特意躲开大人一起吃好吃的，那么，善始善终，自己付吧。
言九：“哇——”
她抱着张之维的胳膊抹眼泪，边哭边看他刷盘子。
“师妹呀，你抱着我的胳膊我洗不快，这样下去到明天也洗不完。”
坏师兄会说你不刷就滚蛋别给我添乱！
但张之维时天底下最好的师兄，一边贴着她的脸蹭蹭她脸上的眼泪，一边任劳任怨地干活。
不就是慢点吗？
那就陪着师妹慢慢做喽，不值什么的。
–
最后阮涛拿钱解救了二人。
张之维：“……”
言九：“……”
阮涛：“……”
张之维：“师妹，上！”
言九：“哇——阮大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钱我帮你花点吧！我和张师兄没有钱真的会被饿死在路上的，那种事情不要啊！”
阮涛：“松手！松手！你俩还欠着我钱呢！又来要钱！你们俩要走，我不要账已经很仁义了！”
师妹最擅长清洁了，把阮涛的钱包摸了个干干净净，师兄妹拉着手准备回家——回龙虎山。
非必要情况下左若童鲜少离开三一门，其实很难理解她离开家，跟着张之维到处乱跑的行为。
“左门长，世上本就有很多路呀——走了一步，又是一步，路总是没有尽头的！”
左若童沉吟片刻，道：“是吗？我……自幼便在山中，有些事，想来并不比你看得清。”
他垂下眼眸，望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
这些年他手握薄冰，透过它才得一窥世间荣枯百景，不知是否是旧疾作祟，越是看到尽头，便越觉得力不从心。
小姑娘忽然将手塞入他掌中，紧紧握着他，道：“不是的呀。我说是——”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高山崖顶，白云深处，仙鹤飞翔，童子引路。左若童生来就在群山之巅，千障孤峰，清淡天和，俯瞰众山亦不过尔尔罢了。他历尽风霜，走过那么漫长漂泊的路，凭什么说他看不清？
掌中薄冰融尽、融水跌落在地，一声响，碎了千万颗，迸落在她明亮的双瞳。从中，左若童瞥见黎明、看到昨日、看到不能领悟的一切。
左若童慨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
–
水无定。
花有尽。
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左若童笑道：“你来——”
“我等着你。”
是了，大盈仙人也要为她等待，一直一直等待，这便是他为她动情的最好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