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竹苑不过几日，师兄妹再度返贫，重新过上吃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实际上从阮涛那里抢来的钱绝不算少，奈何师妹挥霍无度，目光飘到哪里钱就花在哪里，只图一时之快，随随便便就把钱花了个精光。

张之维怀疑师妹其实是只小貔貅，背着他偷偷以金银为食。

拎起来抖抖的话，会不会掉宝贝？

张之维摸着下巴琢磨这事的可行性时，她正穷得发疯，拱在地上爬来爬去。落脚的地方偏僻，目前借住的小屋环境堪忧，好在有师妹这块乖小抹布把地板擦得锃亮，都晃眼。

这么一个可可爱爱的小东西，不攥在手里拧拧可惜吔。

张之维正有些蠢蠢欲动，却见她忽然爬起来拍拍衣服，转身就往屋外走。

张之维问道：“师妹，你要去哪儿？”

她拉开屋门，头也不回道：“去死。别跟着我。”

张之维的视线随着她动，这才注意到门槛上蹲着只小黄鼠狼，姿态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在等她一起出门。果不其然，黄鼠狼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盯了他一下就扭头跳下去，紧紧贴在她脚边。

张之维：“……嘿！”

怎么好像怪怪的，他居然从这小畜生眼里品出了嘲笑之意？

屋内顿时空下来，就留他一个人。张之维坐在床沿，竟少见地感到有点儿郁闷。

——师妹呀，怎么能随口就说去死呢？

–

林中有死人。

四下将暗不暗，水汽浓重，血腥味已被林风吹拂四散，变得隐约暧昧，似有似无。大仙儿在前带路，她落在后面走得很慢，脚步轻轻，不发出半点声响。

小黄鼠狼目标明确，无视周遭的狼藉，直接跳到其中一人身旁，毛茸茸的一团小心翼翼地舔舔他手背。那人受了重伤，力竭趴伏在树下，若非他的手指因舔舐猛然颤动了下，单看模样确实很像已经死透了。

尽管长发遮着看不清脸，她还是老远就认出此人来了。

是李慕玄。

她略扫了一眼附近的几具尸身，从衣着上不难看出是军队的人。前因后果她一清二楚，上面既然指名要李慕玄死，底下办事的好歹也要折腾上一阵子才好交差。异人再异于常人也是人，直面枪械也会受伤，也会有不济的时候。

譬如此刻。

李慕玄意识模糊，直到她离自己近得不能再近时才发觉有人，靠着本能勉力翻手将小黄鼠狼拢在掌下护住。

她嗤笑一声，在李慕玄身边蹲下，一手比耶，一手打开手机相机。小黄鼠狼一歪脑袋，连带着被拍得眉清目秀可可爱爱的。就是李慕玄身上血赤糊拉的，在镜头下观感略像到了法制频道。连拍几张后她又切了录像，边换姿势表情边道：“这儿风景真好，您说的对，出来走走现在心情果然好多了。”

要不是没网就发给哥哥一起高兴高兴了，哪怕他压根不知道李慕玄是谁。

大仙儿：“！”

——哪里好，他都要死了！

哦。

不然您以为我在拍什么风景？

大仙儿：“……”

牙痒，想啃。

李慕玄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之际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好似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淋淋漓漓的水向内流，细细的涌流冲刷得整颗心脏都在抽搐，比枪伤还难捱。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视线隔着一重血色直直对上她凉丝丝的眸光。平静无波、里面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看着他。回光返照般，他脑中竟忽而清明了片刻，转瞬间便被强烈的羞耻感占满，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清晰得他恨不得快点死了算了。

比起濒死而无所依的惶恐，无疑还是被她看见自己眼下狼狈的模样更丢脸、更难受。

李慕玄拼尽全力挣扎，却发现自己要更用力才能压下心惊，竭力使自己不去发抖。谁知她半点不留情面，冷眼旁观仍嫌不足，甚至慢慢直起身子，而后抬脚压在他后脑上，把他往泥里拧。

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为，但她不是胧月，不愿做君子。机会难得，她不介意一脚踩死李慕玄以绝后患。

全性最坏的蘑菇，踩踩。

李慕玄单方面认她做朋友，就算现在不是，总有一日终究会是。虽然如此，但他也没完全蠢到以为与她交情深厚。坦白说，他们之间甚至有仇，他会沦落到如此境地，罪魁祸首正是她。

分明是她杀人，罪名却落在他头上。分明是她作恶，左门长却来劝他向善。他自知是全性，不容于世，但是他真的从未因为种种事端记恨过她半点，更没想过要害她。

可她从来不避讳对他展现恶意，此时此刻尤为喧嚣。李慕玄不解、不可思议，甚至是害怕。好像这一脚就把明暗分了个彻底，她是明、李慕玄只能是暗。

他是全性，所以这是他活该，是他自讨苦吃。

他就是该死。

她没说话，但李慕玄听到了，一清二楚，直白如一柄薄刃，刺破皮肉，两边都是凉冰冰的。

就着这浅浅的一道伤口，李慕玄首先感到的是痛恨，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模糊情绪终于爆发，困惑、恼怒、甚至是——嫉妒，嫉妒到有一丝释然。

左门长，您所看重的人也不过如此，与旁人何异？

与他又有何异啊！

李慕玄于是找回了点微不足道的尊严，抬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脚踝。

掌心很烫，有血，手印深深烙上她的皮肉，和他的眼圈一样，是红的。

她挑眉，稀罕起来，俯身听他说话。

李慕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救我……我不能就这么……就这么死了，我修了一辈子……我不能死……”

噫。

还修了一辈子。

她冷漠回道：“世上没人不能死，你也不例外。”

大仙儿急得满地乱转。

例外！例外！

例外！！！

它找她来是为了救李慕玄，明明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临了临了却变卦了？

别再欺负他了！

言九：“……”

言九：“您还是我那迷人魂窍，睚眦必报的黄大爷吗？您自己说，是不是疼这家伙疼得过分了？图他啥子嘛？”

民间传说，黄仙神出鬼没，遇人讨封，口吐人言，张口便是：“后生，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不封它们记仇折腾人，封了说错话也不放过，所以无论怎么回答，十有八九要倒大霉。村里老人说了，真遇上了最好的回答还得是：“Sorry, I don't understand.”

总而言之，黄二大爷非但不在李慕玄坟头蹦迪，甚至还拖着自己来救人，足见他有多喜欢李慕玄。

上次帮她传信是大仙儿一时不慎，没想到她是这么坏的小女孩。事后发现被摆了一道气得牙痒痒，要不是看她可爱早把她一口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