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人很平静,且始终带着堪称和蔼的笑意看她。
浮于空中的鸟羽般轻柔,却落不下来,更握不住。
她忽然之间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并被此微微刺了一下。疼倒不至于,何况美人如斯,哪儿那么多计较。
师叔很计较,隐线如断裂的蛛丝层层落下,直接把人绑了,半点情面不留。被拖回由恪身边,她犹自带着闪闪发光的背景,对他道:“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由恪:“……”
由恪把她嘴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掉的那朵红花取出,毫不犹豫地折断握在掌心。
打哪儿掏出来的这花?
净会些莫名其妙又没用的手段。
由恪为人严苛冷厉不假,却从不在外人面前斥责她,甚至回护包庇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这次不同,虽听得出他已经尽力压着嗓音,说出的话还是令人不寒而栗:“再敢胡来我三分钟打断你的腿!”
小姑娘身边直冒光的小星星黯淡下来,由恪不再看她,转而对左若童道:“家里孩子没见过世面,不认识您,这才一时唐突冒犯了您,还请见谅。”
“哪里,”左若童轻笑着道,“这位小友赤诚可爱,话中之意不似作伪……既然真心夸我,又怎么会冒犯。还是先把她放开吧,别委屈了孩子。”
“……您大度。”
又一次亮起来的星星很刺眼,砸人很疼。由恪面无表情地收回隐线,在她又试图往左若童那边跑时一把抓住她身上的短袖将人稳稳扯回。
她没能过去,陆瑾没忍住从左若童身后走到她面前,道:“言姑娘,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父,三一门掌门,人称大盈仙人……”
“左若童。”
美人自报姓名。
……哦?
若不是陆瑾介绍得这么详细,单听这名字她还真不一定想得起这位是谁。
不是说他名气不够。
在这个时代大盈仙人当然大名鼎鼎,三一门也着实烜赫。怎奈这位走得实在太早,三一门也早就没了。山有穷,水也有尽,漫天风沙之后再没人闻说过往繁花开绽的富丽与喧嚣。
而今,正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
难怪。
难怪陆爷念念不忘了一辈子。
她一向很能理解陆爷,现在更甚。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死死扯着左若童的衣袖不放:“我家猫真的会后空翻,来看看吗?来看看吧——就来看一眼吧!”
左若童道:“一定,一定。”
一般说这种话可以直接翻译为:婉拒了哈。
唉……
言老爷子到底心疼孩子,抚着蔫掉了的好大孙女的头顶劝解道:“幺儿,左门长真不行——你换一个,别的谁都好说——瑾儿怎么样?长得都挺像的不是?你要愿意,爷爷随时给你送去。”
陆瑾:?
吔——你们言家人都强取豪夺惯了是吧,完全不问他意思的吗!
“不要嘛不要嘛,小九就要他啦,我不管嘛,就要就要……”
耽误孩子不好,左若童直接道:“小友,你似乎没明白。我中年冲关出了些意外,这些年不得不一直维持着逆生状态,我并没有你看到的这么年轻,实际上么……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大概做你爹都绰绰有余。”
谁能想到这话反而戳到了她的爽点。
——那不是更好吗!
她两眼放光,能照得村头大爷以为天亮了出去耕两亩地那么闪。
左若童迟疑了。
她怎么好像更兴奋了?
嗬,这丫头她是真油盐不进——
遂被由恪提起来拎走。
张之维跟过去,道:“师妹,你家小猫前几天不还只会到处爬,这么快就学会后空翻了,也给我看看。”
黏糊糊版师妹到期了,她冷淡道:“我看你像个后空翻。”
唐妙兴留在后面,规规矩矩跟言老爷子道了别,在他摆手后颔首离去。
言大小姐走得轻巧,如何向家里人解释这突然多出的大小姐则全是言老爷子要操心的事。倒也不难,左不过他一句话,谁还敢不听?
……除了大孙子。
他倒不是不信,只是不喜欢。
“爷爷,”能说话后言大少爷拉着脸道,“您不用给她操心,她跟唐妙兴好着呢。”
言老爷子挑眉:“唐妙兴?你那个朋友?”
“刚刚穿黑衣服那个就是。”
“哦……”言老爷子轻敲着桌面,淡淡道,“那小子不行。一身心眼子,都漏风。别说小九,连你和他在一起玩我都不支持……”
–
弄得很脏。
脚底、膝盖、掌心……
若不是夜已太深,她又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由恪真想把她摁水里好好洗洗。
言九靠在他怀里,在上药的过程中不算老实,搂着他脖子时不时蹭两下脸颊,或是在脖子上亲亲。
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就没停过,由恪知道她有话要说,却半点没搭理。其实她这些伤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严重,一点点擦伤而已,表面的脏污拭净后只留下一片微微肿起的薄红,略带些灼热感。
就算放着不管,明天自然就好了。
她不行,非缠着由恪说疼。
药膏薄薄覆了一层,由恪把她从怀里往外扯,一手掀开被子。她仍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松,他半点没有要商量或是哄她听话的意思,一手扣住她两边手腕按在她胸前,愣生生将人压进被子里去裹好,而后俯身望着乱扭的她道:“不能自己消停点的话,我也不介意绑你一晚上。”
不动了。
由恪松开手,又被她急切地抓紧,拉到脸边蹭了蹭问:“师叔,您跟我爷爷偷偷说什么了呀?小九也想听……”
由恪了然。怪不得连唐妙兴都不要了,反而死黏着自己帮忙上药,原来是为了问这件事。他不疾不徐道:“这么好奇?高师兄说你能掐会算,不如你自己算一算,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由恪当然知道她是胡掐,说这话不过是故意逗她,明晃晃到恶劣。
果不其然,急了。
“师叔坏!真不理你了——哎呀,告诉小九嘛告诉小九嘛,求求您啦,就跟小九稍微说一下下就好啦……”
又开始在被子底下乱扑腾,像一尾被扔在岸边的鱼那么不安定。由恪没依前言那般把人绑了,反而一声不响地跨坐到她身上去。体重并没有完全压下去,刚刚好到能让她安静下来的程度。
“言老前辈希望你能回去待一阵子,三五天……或是一辈子。”耳边略清净了点,他才开始神色平淡地叙述着,好像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话代表什么。
要把她送走。
要她离开唐门,再也见不到也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由恪静静地看着她,看她表情随着自己的话变得委屈起来,还有恐惧与之并存。
为什么?
他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不听话,而今的新式青年要和家里决裂的更不在少数。她既然和杨烈合得来,对家中的态度相契合也说得通。
可又不同。
杨烈是全不在乎,她是……害怕?
她在言老前辈面前撒娇时候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由恪随即否定这一猜想。
真是很怪的一个孩子,皮是皮、里是里,反常、又矛盾。
她试图把脸缩进薄被下,由恪卡住她下巴将那张小脸抬出来,发闷且黏糊的声音清楚无比地落入耳中。
她问:“您答应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