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不是张之维能掺和的,被留在外面也不意外。周围散着数个言家人,都是方才跟着言大少爷的人。站的松散不假,位置却很讲究,互为呼应,视线有意无意地交错着从张之维身上划过,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张之维在等师妹摔杯为号——不好说她抢不抢得到杯子,哭了也算嘛。
正想着,他就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低低的呜咽声朝他冲了过来。张之维刚抬起头,怀里陡然一沉,一个银色的脑袋已拱了进来。向来不待见他的师妹手脚并用爬上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两手捂着脸往他胸前重重一撞,哭得很痛:“呜哇——他打我,还说我长得丑,我再也不理他啦!”
众人:……
老七这张嘴啊……
一直钉在张之维身上的目光彻底消失了,众人纷纷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
姑娘哭成这样是个麻烦事,别沾就对了。
可张之维不知道这个理啊。
天师府一水的师弟,也没见谁拉着他袖子哭过——哭也不能找这个缺心眼大嘴巴师兄哭。
从前看她拉着唐妙兴抹眼泪,张之维只觉得好玩,这会儿真撞自己怀里了,他忽然悟了——
是真好玩啊!
脑瓜子在胸膛上磕出来的闷痛反而把人给弄通透了,大量陌生又汹涌的东西在体内乱爬,要找个口子宣泄出来和师妹吧嗒吧嗒乱掉的泪珠子相融,一起变成轻飘飘的皂泡,膨胀、漂浮、再破裂,舒服得要命。
张之维嘴角翘得老高,捂着她轻颤的脊背将人护在怀里,道:“师妹诶,没事儿!师兄给你做主!我也不理他了!”
语声中藏不住漏出几声笑来。
余下几人又瞄他几眼。
哪儿有姑娘一哭他反而嘎嘎乐的,这老道到底是变态还是有病?
一家人心灵相通,她显然也有此感,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幽怨地盯着他。张之维像极了瞅准机会扑食的大狮子,蠢蠢欲动的心思半点不掖着藏着,接触到她眸光的一刻即将自己的手掌侵入她掌心。一只手满够将她两手都握紧拉下,另一只手往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在她受惊滞住抽泣声时把人按到自己颈边。
她有点儿疑惑,挣了一下反而被他更用力地按紧。这姿势视角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之维流畅利落的下颌线条越来越近,直到紧紧贴上自己的脸颊。
师妹的小脸有点凉,很软,被眼泪弄的湿黏黏的,像千万张小嘴不停在啃他。
在他记忆中自己应当也曾被人这样紧搂在怀中过,可惜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远得模糊,只有惨白的月光和很轻很轻的轻哄声,重复着说睡吧、睡吧……
于是张之维轻蹭着她的脸对她道:“哭吧哭吧……”
很能哭。
张之维愣是蹭了她半天,自以为哄得不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师兄了——唐妙兴也比不上。
微凉的指腹从下巴往上,微微用力试图推开他的脸。她呜呜哭之余小声问张之维:“张师兄,你能不能别蹭我了,好疼……”
——什么?
张之维没那么精细,下巴冒出的胡茬处理的不是很干净,看着无伤大雅,可是一碰到师妹这小脸上就显得硬生生的扎人的紧。他这才注意到一会儿功夫她脸颊生是给磨红了一片。
师妹是个冷馒头,还没被捂热,先要被他把皮蹭破了。
坏吔。
她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哭一哭,这下是真哭了。
由恪和唐妙兴到的时候就看到脸拉得老长的一众言家人和揣了个开水壶的张之维。
……哦,不是开水壶,是言九。
……
?
!!!
“小九?你怎么……”
怎么在这?
还在张之维怀里?
被道袍裹着的一团动了动,揽在张之维脖子上的胳膊也落了下来。
她还没回过身,张之维先跟二人打招呼:“前辈!妙兴!巧了这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唐妙兴:“……”
你未免也太高兴了点吧!
张之维:“嘻嘻嘻!”
由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还不下来,等着我去拽你吗?”
言九这才慢吞吞地从张之维膝上挪下来,裹在身上的道袍像被蜕去的茧一般从中裂开、留在原地。她顶着师叔和师兄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小步走向唐妙兴。
由恪丝毫不意外。
毕竟这是在她家,该有的规矩唐妙兴不会失,是以即便心急如焚,恨不能把自家小九从张之维身上拔下来塞怀里,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焦灼的目光都不显得暗昧,他有那个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担忧师妹。
她朝他走过来,唐妙兴至多只是微探着手臂迎她。
然后被由恪先一步把人拽走拉入怀中。
别说唐妙兴,她自己都没想到。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要去抱他的腰,由恪没拒绝。
反正他是师叔,容许自家孩子趴怀里撒个娇也不见得有多暧昧。
那怕有呢?
□□么——乱不乱的,他没什么好怕的。
或许是由恪身上的气氛实在太沉太冷,又或许是二人之间确实差得过多过远,这个在他强制拖拽下才发生的拥抱确实没那么惹人起疑。
唯有唐妙兴蹙紧了眉头,又努力放松。
师叔心腹实实在在地贴着师叔的心、腹。膝盖上的红痕太深,一眼望过去就能注意到。由恪不动声色地检查着其他地方,又拉过她的手,掌心有些破皮,细看去尘土沙砾还藏在伤口中。
这下真是只脏猫了。
由恪在心底微叹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指尖,问道:“谁干的?”
她瘪着嘴望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没说话。由恪低嗤一声,着力捏她一下要她回神。
“怎么?告状都不会了?”
“谁干的?”
“……师叔,”她在他胸前蹭了蹭,小声道,“别生气嘛,小九没事。”
“有事没事,我自己有眼睛,看得到——别让我问第三遍。”
“还是老样子啊,恪——孩子多蒙你照顾,可是老这么严厉也不成不是,我这幺儿都吃你吓惨了。”
由恪眼珠微动,看向插话者。言老爷子从内室走出,身后跟着满脸不忿之色的言大少爷。
一早就默认她是言家人,几个外人倒不怎么吃惊,反倒是言家自己人面面相觑,疑惑地对了对眼神,却没人敢问。
言老爷子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孩子到底是他们言家的,外人管的过火他们也要生气的。
他们还有脸生气?
她莫名出现于此,又是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被掳来的。言老爷子突然离席想来也与此事有关,无故请他进这里来,只怕更是没安好心。
由恪面不改色,淡淡道:“前辈特意要我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传授教养人的经验吧——好好的,她怎么会在这儿?”
“自己家里,回来一趟也没什么稀奇的。”
“大半夜、还受了伤……您见多识广,自然不觉得稀奇。可晚辈却不得不多问一句,到底是谁干的,还请您赐教为是。”
言大少爷怒道:“谁干的谁干的——她自己摔的!我两个眼睛都看到了,就那么摔的!”
声音很大,由恪抚着她后脑瞥了大少爷一眼:“轮到你说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