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聚集在这片地界上的各家越来越多,放在从前由恪压根不会在意这些事。唐门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不可能、也不屑与人来往。除了礼节上需要给言家点面子,其余的他半点没理会。
和言家的交往也过度了,他不管不代表不知道,唐妙兴从前待言家什么态度,如今又如何,他一清二楚。至于这孩子存的心思也不难猜,左不过是为了身侧这个小女孩而已。
由恪垂眸,正对上她清亮亮的大眼睛。她盯了自己多久,他不可能一无所觉,只是冷着脸没搭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人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把她划给另一个人。
不是唐妙兴也会是杨烈。都不是,也还有那群孩子。
世上不缺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世家、名门、哪怕是普通人,无论选谁,都比和自己师叔搞在一起听起来体面。
她的手藏在衣袖下,一下一下描摹着他手腕处的青筋血管。若不是袖管放量有限,由恪毫不怀疑她会把整只手都塞进去摸个没完,哪怕是在大街上。就如此局限着,她还是没轻没重地搓到他发痛。手臂上很干净,不像她一圈叠一圈地带着一堆饰品,摸起来没遇上半点障碍,他自己也不挣扎,纵得她越发没个顾忌。
“师叔,您怎么不高兴呀?”
“有吗。”由恪的语气很淡,敷衍似的。
她撅起嘴,他明明没低头,却精准道:“把嘴收回去。”
她不吭声,半点不听话,甚至开始一点点掐他手臂上的皮肉,小蚂蚁样一路走一路吃,留下斑驳的红痕。
“生气了——给小九摸摸屁股就原谅您。”
由恪瞪了一眼擦肩而过的路人,在对方匆匆撇开脸的瞬间阴着脸道:“找死吗?”
不知道到底骂谁,大概兼而有之。
“回家摸嘛……”
“不行。”
“那小九就哭!”
“哦?”由恪淡淡瞥她一眼,“正合我意。”
小小一个人,都不用怎么磋磨自己就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哭也很可爱,所以最后还是没守住给她摸了,实在是堪称屈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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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九不是真哑巴这事言大少爷回过头就反过味儿来了。张之维手段高,他对此人说不上喜欢,只是敬重有加。是以,他可以强忍着被拉着灌一耳朵闲话,虽然半个字没往里进,面上总还过得去。
第二天他就在离言家最远的地皮上给张之维买了栋房请他快滚——不对,是搬走。
他依稀记得,张之维杂七杂八的话里夹了两句言师妹给他讲什么鬼故事的事。
鬼不鬼故事的,人指定是有点儿鬼。
他站在临街的楼上盯着街角的二人。大概是糖浆融化流到唐妙兴手上去了,他拿手帕抹着。旁边那姑娘一开始还只是盯着他的手看,不一会儿忽然摁住他手腕,凑上去连手帕也一起含进嘴里。脉搏打在她脸颊上,呼吸慢慢与之同频共振。
唐妙兴也是不嫌脏,略拽拽手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妥协了。言大少爷眉头拧得死紧,目光凝在她吐出贴裹在唐妙兴掌心、指上的舌头。
天光黯淡,若非他有心,几乎也很难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就算如此,唐妙兴是会在大街上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已经远不是一句疼惜师妹可说尽的了。
简直像只被驯化了的狗——
有本事啊。
别人注意到言大少爷几乎要把栏杆捏碎时底下的二人早就分开了,唐妙兴捏着碎了的糖渣喂进她嘴里,她就像只小猫一样半眯着眼用舌头舔舔他指腹残留的甜味,动作小而亲密。
“老七,看什么呢?”
肩膀挨人撞了一下,他面色阴沉地回过脸,毕竟是同族的哥哥,到底什么难听话也没说。
那人有些意外,胳膊肘压在栏杆上看了会才道:“那不唐门那小子……边上这姑娘可够漂亮的,老七,你不是吧?”
没人答应,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他忽然又道:“这姑娘跟你可有点像……”
“像个锤子!”
“这么大火气——不是,你只看嘴巴这边……好好好,不像!不像行了吧!行了,别看了,先进去喝两杯再说。”
言大少爷一动不动,忽然道:“四哥,回去带几个人,请这丫头去咱们家里走一趟。”
“老七?”
“四哥,带人。”
“……成!成!咱老七想要,哥哥们都没二话。太爷那边怎么说?”
“不用说,我自己去回。”
“今晚有宴,你不露面说不过去吧……莫不如改日……”
言大少爷笃定道:“今晚,就今晚。”
就是有宴才好,唐妙兴会耽在言家,念着朋友一场,他暂且还不想跟唐妙兴对上。
–
在自家的界面上想抓个人易如反掌,言大少爷再没半点顾忌,只差把人姑娘的门一脚踹开。他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朗声道:“自己出来跟我走,别逼我把事情办的太难看!”
树影晃动,无人应答。片刻,他身侧一人望向左手边的方向,道:“跑了。”
“啧,不识好歹!”
法言天地,言出法随。其实绝大部分言家人都做不到这一步,作用在人身上则更趋向于通过言语在一瞬之间在人脑中打上深深的桎梏,迫使人依言而动。
清楚原理不假,言九还是在那一声“出来!”贯入耳中后被迫从地下爬出,几人散落林立四周,唯有影子拉得很长,交错笼在她头上。
人多不怕,难的是她没法动手。眼前这人是她亲爷爷,四周有她认得出的,也都是后来家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实在动不得手。
舌头上的东西更不敢露。
不用尚且堵门来了,用了恐怕会被直接就地掐死也说不定。
又横又贼,偏挑着家里只剩她自己的时候来,但凡有个人在她都还有的话说。
不能就这样被带走,否则……
她又一次爬起来试图逃跑时言大少爷有些后悔方才没踩住那只落在自己脚边的手,早料到她这种人不吃点亏绝不会乖乖跟着走,他总还顾虑着唐妙兴,想存几分体面为是。
等他弄清楚一切再跟唐妙兴摊牌不迟,到那时候说不得唐妙兴还要谢他明察秋毫。
有人先他一步喝道:“别动!”
那边那姑娘脚步一顿,随即消失在原地。
“怎么回事?”
“你到底行不行?”
“啧,老七,你来!”
“废话,我知道——给我站住!”
几米外清风一荡,言九到底还是猝然跌坐在地上,边喘边挣,身子哆嗦着抖个不停,却半点动弹不得。
几人合围过来,言大少爷口吻如故,居高临下地命令道:“我让你说句话,听不到吗?真成哑巴了!又聋又哑……”
毫无征兆地,一道天雷轰然落下,击溅出碎石粒粒,生生逼回了靠近的几人,也逼回言大少爷剩下的话。
意外接连不断,他不免气结,却又为天雷和漫开覆映在言九身上的金光所慑,不得已敛了怒意向后退去,沉默着看向不远处墙头上盘腿坐着的道士。
雷法,金光咒。即使看不清,来人的身份也如金光般明晃晃得刺眼至极。
藏色道袍随风鼓动,张之维笑得恣意,一手抵着脸,一手指尖仍流淌着金光。四下寂寂,唯有风声将他慢悠悠的话语送入人耳中去:
“几位,找我这师妹有何贵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