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依然不紧不慢地往漼渊走着,每天走上一段路程,仿佛只是两个在高宅大院里闷久的人出来散心一般。
燕沄想,如果能一直这样骑着马游走倒也不错。
走到幽静一些的地方时,余悦就会拿出书问燕沄一些问题。对于那些问题,燕沄虽然回答得勉勉强强,但也糊弄过去了。她在回答余悦的问题时,发现了余悦学得很快,已经完全不是当时那个不识一字的小孩了。
有一天她们路过一个茶馆,余悦吵着要去听说书——是的,这个小孩儿,如今已经学会吵她烦她了。
反正燕沄也累了,就跟在她后面走进了茶馆。茶馆已经聚了一些人,正谈笑风生。
她们等了一会,那茶馆的老先生才姗姗来迟。余悦撑着脑袋兴致勃勃地听着。
“今天要讲的啊,是名门谢家的事迹。”
老先生在上面讲的有板有眼,那是一对姓谢的兄弟,哥哥叫谢南陵,弟弟叫谢熠。传闻中两兄弟一直玩不来,谁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后来谢熠得了不治之症,没有活过十九岁。
谢南陵在谢熠死后,每天都会去谢熠的院子里弹琴,那首谢熠最喜欢的曲子。谢南陵就那样守着那院子,看着当初谢熠看过的院景,看了很多年。那些路过的人,都会蹲在墙外听着从院里传来的琴声,有如夏日的清风和冬日的暖阳。
“或许是人们编造,又或许是谣言,他们说他们曾听到过痛哭声从那座已经没人居住的院子里传出来。”
谢家有一个规矩,凡是继承家主之位的人必须忘却前尘,也就是,他的记忆会被抹掉。这样的事,其实是常有的,那些名门望族的人往往会严格要求自己的下一代,让他们不要为太多的红尘俗事所牵扰。谢南陵不愿意忘掉前尘,他说他宁可不当家主,可是,谢家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他必须忘掉所有,去继承那家主之位。
“谢家兄弟的父亲又是个顽固的东西,不知变通。那老家伙在外倒是风风光光的,把谢家和所属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就是不爱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对谢南陵和谢熠缺乏应有的关照。
“既然得到,又必然失去。为什么我们得到的路上总有那么多规矩来绑着我们的手脚?谢父不肯坏规矩,谢南陵也始终不接受被清除记忆的行为,他对他们说,他不当家主了,他想走。
“有时候我们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某些事的。谢父对于谢大公子的忤逆产生雷霆般的震怒,谢南陵接受了谢家的酷刑,那肯定是非人的、无法想象的。后来几经波折,谢南陵与谢家断绝了关系,走出了谢家。”
这时候,余悦忽然问燕沄:“姐姐,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谢家?”
燕沄边走神边听着说书,又给了余悦一句玄之又玄的话:“阴阳殊途……道不同。”
那老先生还在陈述着:“这种背离众人的孑孓而行,究竟是在流浪,还是在自我放逐?”
“在老夫看来,如果一个人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他是不会选择主动去忘却的。之后得不到比那段回忆更美的东西,日复一日也不过是在苦苦煎熬,”那老先生咂了两声,“遗忘才是最可怕的。”
台下传来阵阵热烈的喝彩声。燕沄拉着余悦走出了茶馆,感觉若有所失。她跨上马,把茶馆甩在了后面。
她们终于闲庭信步般地到达了漼渊,本来取道徒空之无来漼渊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她俩硬是断断续续走了两个月才到。
燕沄在漼渊一条街道的偏僻处买了一座宅子,带着余悦两手空空地住了进去。那宅子很小、很旧,已经长时间无人居住了。一大一小把那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让它看起来像是给人住的。
她们在那里平静地住了一段时间。直到燕沄觉得应该让余悦去接受外界的生活。
这天,她把余悦叫过来,给她梳头发,梳了个垂鬟分髾髻。余悦疑惑地看着她。
“我把你送到沉香寺去学习,行吗?”
余悦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她看着燕沄,说:“姐姐,是我惹人厌了吗?”
燕沄对她说:“不是,我能教给你的东西很有限,当时我自己在学堂上学时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去沉香寺,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你也可以成为那里的俗家弟子,去修行。”
“我会去看你的,”燕沄接着道,“你也可以回来找我。”
余悦上去抱住了燕沄,她一点也不想去什么沉香寺,她想就这样和她朝夕相处下去。
很久之后,余悦才放开,她去收拾了行李。燕沄带着她一直走,前往沉香寺。燕沄不知道沉香寺在哪里,走一路问一路。路上余悦一直拉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高高的山出现在眼前。两人顺着山上的小道拾级而上,长长的阶道两旁是枯木,树叶已经凋落。
她们走在阶道上,还碰到了打扫台阶的和尚。她们一步步往上走着,忽然传来了一阵钟声,应该是寺庙里的僧众吃饭休息的时间到了。
钟声旷古悠远,回荡在山间。
寺庙的钟声似乎带着梵音一般,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凡间事,然后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们终于来到了沉香寺,走入寺院,燕沄去找了名知客僧,说求见住持。知客僧把她们带到接客的茶堂,让她们在此等候。
沉香寺的住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和尚,留着白须,慈眉善目。
燕沄向住持行了一礼:“住持大师。”
住持示意燕沄坐下:“施主请。”
燕沄开门见山道:“我来此是有一事相求。我的妹妹已经到了需要上学的年纪,由于家境贫寒,去不了学堂。希望住持能够收下她,让她在寺院上学,顺便学一些防身之术。”
“贫僧明白了。”主持转向余悦,问道:“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余悦,见过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