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期无力地瘫倒在地，泪水濡湿了双颊。瑶光手腕一抖，软鞭如游蛇般缠回腰间，随即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在令堂袖中发现的。”

沈子期蜷缩的身子猛然紧绷，十指深深扣进泥土。他盯着那封信看了半晌，才颤抖着接过。

“子期吾儿，近日身子可还康健？切勿过度操劳，注意多休息。你父亲让你学做生意不过是一时气话，不要与他过多计较，莫要放在心上。为娘知晓你总爱捣鼓一些小玩意，虽不曾言明，但毕竟我当了你二十几年的娘，总是了解你的。切记不管做什么都贵在坚持，不要学那墙头草随风倒。逼你读书写字并非要你考取功名，只盼你能明理修德。为娘虽在渔村长大，却谨记你祖母的教诲——读书习字，方知天地之大。

子期，或许你见到此信时，为娘恐怕已不再人世。见与不见皆由天命，你只需记得，为娘永远在你身边。有件事压在我心头许久——一个月前我在绸缎庄旁偶然救下小乞丐。这孩子醒来告知我关于渔村的一个秘密。听后我彻夜难安，打算寻你舅舅问个清楚，我自小在渔村长大，不希望……子期，总之你要好好保重。还有，那孩子我已托人送往别处，休要再寻。

沈子期呆呆地跪坐在月影下出神，林修竹俯身蹲在他的身侧，压低声音道：“沈公子，可愿与枕妖解除契约关系？”沈子期神色惨淡，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喃喃嗫嚅道：“愿……原意……”

枕妖不以为然地扫了沈子期一眼，契约发起者若不同意解除，任谁都无计可施。荆如玉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上前扇他一巴掌。恰在此时，她怀中的玉石散发出翠绿色的光，于半空凝成袅袅青烟，渐渐勾勒出一个端庄婉约的女子身姿。“小青……”荆如玉轻声低唤，生怕这姑娘做出什么傻事。

小青回眸浅笑，转瞬便化作一缕青色的倩影飘至沈子期面前。她眸中流转着疼惜和怜爱，眉间那化解不开的愁绪成了滴滴流下的泪珠。食指轻点少年眉心，沈子期如受春风沐雨洗礼，顿觉神清气朗，周遭渐渐萦绕起氤氲碧光。龟裂紫黑皮肤如蜕壳般簌簌脱落，漏出白皙清秀的面容。羽睫轻颤，一双俊朗清澈的眼睛缓缓睁开，宛若星子。

小青广袖轻扬，四周碧绿萦绕，流转如绸。她将自己的前额徐徐靠近沈子期的……

荆如玉目光一凝，正要纵身上前，却被林修竹用折扇抵在肩头，随即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青抬眸凝望沈子期的目光缱绻眷恋，二人眼神相触的刹那，和煦微风裹挟着盈盈绿光从沈子期身躯缓慢穿过。那抹翠绿在他头顶游弋盘旋……似有所留恋，然而只有片刻光景，便化作流光回到荆如玉掌心的玉石之中……

霎时如丝小雨从夜空降临，落在沈宅的屋檐上，落在沈宅的青砖上……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真当是白日照秋空！”林修竹将行囊递给秋生，利落地跃上车板，揣手含笑道。荆如玉垂眸摩挲着腕间的金镯，手指轻轻划过“玄”字，自顾自地说道：“若没有当年沈子辰替沈子期挡下那掌……”

林修竹整理衣领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掠过金镯上镌刻的文字，沉吟道：“姑且不提‘如果’二字，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隔阂始终会存在，‘玄’便有机会趁虚而入，何况还有渔村那趟浑水……”

“你的手当真无碍？”荆如玉忽地截断话头。

林修竹颇为得意地晃了晃手，笑道：“妙手回春，对了……诶——沈公子？”

沈子辰含笑冲二人行礼道：“家事冗杂，实有照顾不周，还请二位侠士见谅。

林修竹从马车上跳下来，微微颔首道：“沈公子，客气了。沈……沈老爷身体可还好。”

“家父近日……”沈子辰喉结滚动，“大夫已尽力，恐就在这两月之间。二位说什么也不肯收酬金，实在惭愧，另外家里的厨娘做了些粗鄙茶点，味道尚可，切莫推脱。”言罢沈子辰示意小厮将朱红色食盒放在马车上。

“有劳沈公子费心了。”

沈子辰拱手道：“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望二位早日达成心愿。还有……”他目光转向荆如玉，“前日之事儿，没齿难忘，感激不尽。”

“诶，别打岔，他究竟在谢你什么？”林修竹啃着玫瑰酥饼，喋喋不休地絮叨了一路。荆如玉干脆利落的甩了个鞭花，打断他道：“再墨迹就点你哑穴。”

“别呀……沈府厨娘的手艺真不错，你尝尝这枣糕……”

“不要。”

“你说当初怎么不挑辆带棚的马车？这要下雨……”

“这种的抗用。”

“林修竹，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富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正室生的，一个妾室生的。某日仇家绑了兄弟俩，兄长为了救胞弟挨了一掌，损伤了内力……多年后，胞弟听说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种神药，有助于恢复内力，于是他就只身前往……”

晨光如金，泼洒在马车上，温暖又惬意。秋风掠过，道路两旁掀起飒飒响声，偶尔落下的几片枯叶昭示着秋意渐浓。一阵马蹄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惊破了秋日的沉寂。林修竹自臂弯间抬头，睡眼朦胧地环望四周，缓声道：“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