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如玉自离开王府后,再难轻信他人。她清楚那些找她的人只不过贪图她一身本事,自己也不过是图对方的钱财,何来信不信任一说,这简直匪夷所思。
唯独那次例外,彼时青州首富独子身中奇毒,需要神蛇岛的赤灵芝方能医治,那世外孤岛毒瘴弥漫,岩隙间蛰伏着足以毙命的尖吻蝮。荆如玉孤身前往三日,归来时蛇齿贯穿的右小臂窥可见骨。
荆如玉踉跄地跌坐在柳树下时,右小臂的蛇毒已蔓至心脉,每一次喘息都能感到一股撕裂的痛楚直冲天灵盖,灼热如炭的喉咙与寒如冰蟾的四肢撕扯着最后一缕神智。天际滚过闷雷的瞬间,她沾满毒液的指尖抠进树皮,龟裂如墨的指甲缝渗出蓝色的血液,在虬结蜿蜒的树根上拖出断断续续的血痕。
林间弥漫的雾气慢慢聚拢裹起她逐渐失温的身躯,几丈外的草窠忽地群鸟惊飞,猛禽奔逃。腐叶下的蚂蚁匆忙躲开她垂落的手臂——那截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蛛网状的青纹清晰可见。
春雨淅沥浸润了树叶,打湿了发梢。雨滴落在荆如玉纤细的睫毛上,似醒非醒间,似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却被惊雷劈成残音。雨势渐起,她蜷缩在虬结间瑟瑟发抖,新生血肉与腐肉在撕咬博弈,每一次蚕食都让她痛彻心扉。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造孽哟……”
密林间飘来一声苍老的叹息,恍惚之中,荆如玉见水雾氤氲处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唇齿翕动,她听不真切,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时周身裹着艾草熏过的短布衫,旁边火苗蹿动,暖烘烘的。荆如玉勉力掀开沉重的眼皮,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公……公子……”荆如玉艰难开口,粗粝的嗓音如锈刀刮骨。
“姑娘,你可醒了,来,喝点水。”
老妪低沉的烟嗓惊醒了昏沉的荆如玉。
“是……是那位婆婆。”
后来荆如玉才知晓,自己竟昏迷了两天两夜,婆婆途径这片树林时,发现了昏倒在柳树边的她。婆婆说她一直在找参军的儿子,粗布袖口里漏出半截发了黑的军牌。
“官府说人死在了朔北。”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玄铁军牌上“骠骑营田七”的铭文,“未见尸骨便定生死,这是哪家的王法?”老妪怔怔地望着跃动的火苗,沟壑纵横的面庞在明暗交错中变得愈发深邃。
五年跋涉,老妪的草鞋踏遍了二十二处乱葬岗,翻过数不清的野坟。布兜里七十二枚军牌叮当作响,却无一是她要找的田七。“该归家了。”她忽然起身用树枝指着东北方向,“翻过前面两座山,便是小溪村——我的家乡。”
“姑娘,你愿意去看看我的家乡么?那的东西好吃,景色也美。”
“家乡……小溪村……”荆如玉喃喃自语。
回到小溪村,田婆婆身子日渐沉疴,不过几度月圆,人就驾鹤西归了。
那日卯时三刻,晨光熹微透过窗棂。荆如玉记得田婆婆从紫檀匣子里拿出一把枣木梳子:“姑娘坐正些。”梳齿滑过浅红色的如瀑长发,枯槁十指轻轻将发丝绾起。
“一梳梳到尾,凶煞尽消退。”
“二梳梳到腰,多财乐逍遥。”
“三梳梳到肩,不愁吃和穿。”
“……”
荆如玉坐在床榻边握着田婆婆苍老无力的手,望着这位千里奔波寻子的母亲,阖目屏息,放低声量道:“其实,我不是……”
“姑娘可愿在此长住?”田婆婆忽而扣住她的指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这两间房舍虽简陋,倒可避风遮雨。”田婆婆气息渐弱,声若游丝,“你是个好孩子……这就够了……好孩子。”
一滴泪顺着荆如玉眼角落下,在她红肿的手背上凝成一圈淡淡的药渍。
林修竹倚在门框默立良久,墨汁似的瞳仁从荆如玉的脸上掠过,他用手刮了刮鼻子,低声道:“一刻钟到了,这个药它可能……可能会对眼睛有点影响,肿胀什么的,或者留下一些水什么的。”
“噗——”荆如玉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不害怕我给下药,让你以后都看不见?”林修竹晃了晃手里的青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