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疏朗，映得一江春水明若匹练。一枚寸许大小的玉石静静地躺在岸边，青光流转，宛若翠玉。沧浪江水呼啸而过，将玉石洗濯的愈发晶莹剔透，盈盈动人。

曙色东升，黄莺啾啾，遥见南方茂林修竹处，一个十一二岁上下的少年，背着竹筐，一蹦一跳地跃然而来。这少年站在堤岸，瞭望浩瀚波涛，目极之处，烟波浩渺，鸟凫碧波。他解下竹篓，一屁股坐在岸边，用手轻轻掠过竹筐里的斑驳石子，脸上漾一抹淡淡笑容。忽然，他目光似有微微闪动，江水退去后，一枚玉石借着熹微晨光，泛出温润光泽。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三步并两步冲向江边，全然不顾浸湿的鞋袜，一把捞起玉石，放在手掌细细观赏。

这少年生得一双极美的眼睛，眸如秋波，平静无澜，仿佛可以将江河星辰尽数收揽。

“诶，沈子期，回家！”

不远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冷冷地喝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沈子期听到呼唤，踌躇片刻，随即迅速将玉石塞进袖中，朝着远去的背影，大声疾呼：“哥，等等我……”

这枚玉石从此便有了新的栖息之地——紫檀木案几。

霜凋夏绿，暮去朝来，玉石伏在案几蹉磨时光。

它不懂，沈子期每日挥翰临池，暮史朝经，不就是为了得到沈老爷的嘉许吗？可为何他总搔首对天长叹，神色悲悯？直到某日夜里，玉石看见沈子期伴着月色，借着烛光，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一脸认真地在石头上刻着什么。他的手很巧，刻出的每一笔都栩栩如生。夜晚的他，总是不经意间莞尔一笑，生气蓬勃。玉石也不觉跟着高兴起来，悄悄闪了两下绿光，可惜沈子期并未察觉。

直到某日，沈老爷带着几个家丁径直踹开房门，不由分说地四处翻找。沈子期执笔的手一抖，悄然将玉石藏于袖内，目光冷冷地逼视着站在门口的父亲。

最终，他藏起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找到了，像腌臜一样丢在沈老爷面前。

沈老爷负手而立，冷哼一声，怒其不争地看着他道：“不学无术！全都给我带走！”

沈子期呆站在日影里出神，直到“哐哐”两声闷响，才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但他只是木然地站着，一声不吭。

沈老爷怒极反笑，斜睨着他，甩下一句：“书不想读，那就去学做生意！”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沈郎没什么做生意天赋，人又太实惠，万事还总讲个理，所以他屡次被坑骗，却从不以为意。”说话的女子肤如白玉，形容婉娩，发丝乌黑如墨，垂落至腰际，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一双剪水秋瞳仿佛蒙上一层水雾 。

“姑……道长，眼见往日神采英拔的爱人，一天天憔悴下去，虚弱地裹在被褥里，变得形销骨立的模样，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纤指轻抬，缓缓拂过沈子期的面颊，“我虽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狐狸精，但确实也是妖，我是那块玉石，我叫小青。”

小青抬眸静静凝视着站在对面的荆如玉。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沈子期怎么会被借命？”荆如玉目光如刃，仍带着几分戒备。她尚未完全相信眼前这自称玉石化形的女子。

“本来我和沈郎两情缱绻，琴瑟和鸣……可枕妖偏偏要插上一脚。”小青眸中春水般的柔情骤然凝成冰刀，五指死死攥住袖口，骨节青白凸起，似要把满腔的悲愤揉碎在这方寸之间。

“枕妖？”荆如玉眉梢微挑，心下暗忖：“这枕头要是成精……怕不是积了百年的头油味……”

“是沈老爷那白玉石枕所化。”小青双眉微蹙，声音徒然转寒：“此人初为无相之妖，形若混沌，它残杀沈宅家丁，噬其眉目唇齿，妄想成就人形！”

荆如玉不置一词，嘴角紧绷，“这妖怪对你起了杀心？”

小青不可置否，哑然失笑道：“它妄图吞我修为——我虽道行浅薄，终究是天生灵玉所化……”她颓然苦笑，凄凉之色，浮现于眉角，眼泪缓缓划过脸颊，打湿了左眼下的一颗泪痣，更显凄楚动人。“沈郎他太傻了，他竟相信那个妖怪的话，以为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就能相安无事，怎么……”

小青话未说完，似乎察觉到什么，身形一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门外传来“咚咚”两声，似有人在轻轻叩门，“灵鹜道长，方便我进去么。”

是沈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