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果真走了过去,教起了他们。
听沈昀道:“如此这般就好了。”
章旻终于看不下去了,“沈大人,此处是国子监,最高学问所在,你怎可教授我们如此市井的雕虫小技?”
沈昀闻言环顾众人,不紧不慢地收回长绳,问道:“你们以为,章旻说的对吗?”
沈昀等了片晌,又问:“章旻的话,你们以为是错的吗?”
众学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沈昀道:“自我提及此游戏至此,已有几盏茶功夫,倘若我行止有失,为何你们无人与章旻一般,对我提出异议?倘若我的言行无错,你们方才为何又不出声?”
沈昀在众人间踱着步,“姑且不论他说的对不对,单单论他敢于质疑我的精神,就值得赞扬。”
对面坐着的章旻,听到此处坐不住了,脸上烧的火辣辣,面红耳赤。之前沈昀一番对答如流,自思差点被其忽悠去了,见此以为终于找到了其把柄,没想到……
沈昀:“那我们再说说,国子监到底能不能教授戏法?或者说,有无规定说不可以教呢?”
众生皆摇头。
沈昀道:“不错,国子监从无任何明文规定,说不能教授戏法。”沈昀踱着步,“不过我知道,你们可能有人会说,国子监乃教授诗书之地。”
沈昀笑笑,“不错,却是如此,不过今日,我想说的是,如若你们只是单单学习书上的知识,你们能全然无碍活至如今吗?”
“显然不能,”沈昀自问自答,“其实,你们自牙牙学语,便已在模仿身边大人,你们从未停止过学习,包括有意、无意的。”
“所以,在何处学不重要,如何学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凡事有利于我,皆可学,且终身学。”
众学生还在琢磨品味着沈昀的话。只听沈昀又道:“好了,此事就此结束,游戏仅仅是个法子,并非目的。眼下该到我问了?”
章乐二人齐齐点头。
沈昀在三方桌椅当中的空地踱着步,“你们入监是为了什么?想过么?”
章旻无声张了张口,乐淞抢答道:“这自然是为了做官。”
台下一众亦点头如是。
沈昀一笑:“好,看来,大家入监的目的,都很明确,姑且容我再追问一句,你们做官又是为了什么?”
于此,所有人,就不再答案一致,而是众说纷纭了。
沈昀等议论声渐低,伸手示意安静,又说:“既说是为了什么,那肯定是有所求,对吧?我方才细细听下来,你们所求甚多,我暂且将其归为公私二类。不论你们求什么,总逃不过这两种。所以说你们到底可否为私而当官?或者是为公而官?二者区别在哪?或者说最后导致的结果有什么区别么。”
沈昀踱着步,注目着在场的每一位监学生,“尔等在场者,皆饱读史书,我华夏文明,泱泱千年。历代王朝兴衰如昼夜交替。那由谁来告诉我,王朝为何衰败?”
下面回答声嚷嚷一大片,各不相同。
沈昀目视章旻:“章旻,你来答。”
虽说王朝倒闭的因由各有不同,但章旻不得不承认,大部分原由归咎起来还是统治阶级的私欲无限膨胀所致。他好像忽然间有所领悟了。遂照实说了。
沈昀微微点头,道:“他答的不错。因此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你们个人私欲极其膨胀,乃至不择手段,最终会摧毁整个王朝。这难道就是你们在国子监日日孜孜不倦之所求?难道就是你我今日聚首明伦院之所求吗?”
章旻乐淞心知,无可否认,沈昀在极其宏观的层面,预演他们未来的走势。
众人皆摇头。
“那我们当官是为了什么?又该追求什么?” 沈昀又问。“毫无疑问,我们就是为了日后各司其职,我们是大缙王朝的缔造者,我们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帝国王朝而聚首国子监的。各位,日后可千万别忘了。”
说至此处,宋直讲不由得眼眶发热,注视着沈昀。
章旻忽问:“沈大人,倘若日后君主昏聩,不堪大统,又当如何?”
沈昀沉吟片刻,“那便需要有人敢为天下先。”
底下一片惊诧,沈昀但见他们铜铃般瞪大的眼睛,便知他们心中所思定然是那两个字。
他看向章旻:“章旻,你来说说,此话该作何解?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狭隘啊。”
《道德经》中老子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老子所说是谦逊与退让的智慧。沈昀显然是反用此句直取“锐意进取”之意。
章旻对着沈昀恭敬一揖道:“学生以为,‘敢为天下先’,应有两点:一是勇气,二曰才能。我辈须勇于直面变化,迎难而上,再藉由个人才干,方能破解危局,开天下万物之先河。”
“解的极好。” 沈昀笑笑, “我想问问章旻,你当下对我可有一丝改观么?亦或一如往昔?”
章旻摇头。
沈昀道:“看,我想不少在场者应当都如章旻,对我所知甚少,以为我沈某只是区区从七品主簿。而章旻自称对我现已有改观。所以说人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你可以动用你的观念,说服他人,乃至让君王纳谏,即使君王不为所动,那么有如此多贤臣良将奔忙一线,王朝又会差到哪里去吗?”
“再者我要说的一点是,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勿要总揪着他人做了什么,先问问自己可有努力过。身为臣子,为大缙做了什么?先想想这个。”
是那样说罢缓缓归坐了。范缜和王怦也混在人群里。
范缜对王怦说道:“我早说了,不打紧。”
方才沈昀提及敢为天下先时,王怦直冒了把冷汗,差点儿冲上前去了。
范缜看了眼沈昀,低声道:“据李祭酒之言,当日殿试若不是皇上以为他年岁尚小,指不定就点为状元了。如此少年英才,行事自然也会出格些,非常人所能意料。你我啊,只需静观。”言外之意,即便捅出篓子还有李义甫担着。
两人说着徐步离开了哄闹的人群。
乐淞默默在一旁听着,待沈昀说完半晌才缓过神来,他对章旻道:“我怎么觉得,沈大人这半日所教,比我来国子监这几年所学都要多?”
章旻早已色变,待沈昀早已收走红绳,扬长而去,天已暗了下来,他道:“圣人确是非所与熙也。”
沈昀当然不至于天真到想借由如此简单的辩论,便可让这些监学生日后不谋私,不过哪怕日后想起今天,有那么一丝一毫顾虑也是好的。
再者即便知道这些人日后做不到,可是作为老师,难道职责不就是将他们往美好方向去引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