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薛纬终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方才太医不是看过了?”
沈昀听着给气笑了,摆摆手, “你们先回学舍思过三日。”
打发完二学生,沈昀满怀期冀地候来了陈院判,又失魂落魄地将人送走了。
缙人尚礼,尊师如父。回想自己十余载的求学生涯,师兄弟们皆是对师父恭恭敬敬。对于师父的问责,连还嘴也是不敢的。薛刘二人因如此小事,就对师长大打出手,还毫无悔过之心。简直是不知礼教,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
沈昀也知晓,可入国子监者皆是京里高官子弟,想来这些人是向来在京中恣意横行惯了的。是故打了人,哪怕是师长,也并不会以为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见二人方才情形,沈昀寻思,讲理是万万行不通了,恐怕唯有严惩方能有所收效。
沈昀忍不住又去查看了以往监内的各项学规,寻了半日,只有十项笼统的泛泛之言,哪见不敬师长的处罚条例?
也是,沈昀扶额,监内的毛病又何止“不敬师长”这一条?
作为今年的一甲探花,沈昀主动请命来国子监,才不到半月。
监内此般鸡飞狗跳的破事已是一箩筐都塞不下了,与他在莲花峰的师兄弟们只知埋头苦读圣贤书,可谓大相径庭。
虽说沈昀入监原本另有他意,只是目睹如此情境,也实难以视若无睹。他是不是应当有所行动?
正沉思间,下早朝的范司业遣人来找。
国子监内,司业为祭酒之副手,若祭酒不在,司业则全权代为处理监内一切事宜。
“宋直讲的事,我方才已听说了。”司业范缜语调平静,示意沈昀也坐下,“你预备如何处置那两个学生啊?”
此事范缜之所以要问过沈昀的意思,不仅因他经了手,盖因主簿的本职就是管理监学生的品行及学规。
沈昀亦如实答道:“下官已让其回去思过三日,如再无悔改之意,则勒令退学。”
范缜面露一丝愕然,须臾又回转过来,意有所指, “如此惩戒是不是重了些啊?”
沈昀不以为然,正色道:“不敢瞒您,下官还想着是否罚的轻了。如不严惩他们,则人人无所畏惧,此类事情只怕日后有一就有二了。”
对上范缜探究不解的眼神,沈昀继续肃容道:“《荀子》有云: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有人快,有人快则法度坏。”
“《学记》亦有云,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范缜听着连连摆手,“好了,不必与我绕这些车轱辘的话,我就问你一句,他二人父亲,是我大缙的右相跟工部尚书,你可知晓?日后若遇见,你可想过如何自处?”
姜是老的辣。
沈昀心下了然,面上仍毫无惧色,“下官自是问心无愧。倘若日后,下官与他们父亲有所龃龉,下官或许会息事宁人……”
范缜听着,才想点头,又听沈昀义正言辞道,“但此处是国子监,大缙最高学问之所在,吾为诸生师表,而屈服权贵,师道何存?何以对诸生?又何以教他们仁义礼智信耶?”
官海沉浮数十年,范缜并未因沈昀的连番相问有所色变,他摸到桌边茶盏,啜了一口,深呼一口气——还是年轻气盛。
“你的话有理,只是未免有所夸大其词了。”
沈昀不答话。
范缜又呷一口茶,“为官自有为官者方圆,祸福相依的道理毋需我再教你,眼下京中朝局不稳。皇城脚下,多让人一分,日后好相见。”
沈昀当然知晓范缜所言不虚,言语间也颇为自己考虑,只是他所言“朝局不稳”又是何意……
范缜见沈昀若有所思,趁热打铁道:“听我一言,方是上策……还是你以为,李祭酒归来,会另做计较?”
“下官不敢,是下官思虑不周。”沈昀赶忙一揖。
范司业的一番话,是软硬兼施了,沈昀又并非不知轻重的楞头小子,哪还敢有异议。
至于李祭酒,他会如何处理此事,沈昀还当真摸不着头脑,毕竟入监以来,都还未曾和他碰过面。
“李祭酒他……十分看重你,你知道吧?” 范缜说着站了起身,拍拍沈昀的肩膀,“得空时,代我去看看宋直讲,银子直管跟王监丞提。”
范缜丢下这句话,人便走开了。
也好,范司业既开了口,沈昀怎么着也得去瞧瞧宋直讲,遂在管理监内钱银出入的王怦处支取了银两,买了一大抱滋补之物,便朝着宋直讲的宿处来了。
沈昀来时,宋直讲正佝偻着身躯在倒茶,右眼更是横七竖八缠裹成一片。沈昀赶忙放下手中补品上前帮忙,宋直讲连声道谢。
沈昀道明来意,将余下的碎银,也一并放在他桌上。
宋直讲道:“谢谢你啊,沈主簿,银子就不必了,昨日王监丞已送来不少。”
“王监丞来过?”沈昀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即便对这位监丞所知不多,但见他平日那副抠搜样,沈昀也直觉此举不像他的手笔。
“那倒不是,是苏录事替他来的。”
苏云起?成日到处凑趣寻乐的人,何时有闲心管起此事来了?
沈昀仍是点了点头,道:“我过来其实是范司业的意思。您不收,我也不好去交差。”
宋直讲是个质朴的学究,不惯于讲场面话,心里倒是清明的很——即便来探望,也断没有将碎银一并留下的道理,这定然是沈昀自己的主意。思量间碰上沈昀殷切的目光,他只好笑了笑。
沈昀亦不擅长宽慰人,为免二人大眼瞪小眼,叮嘱几句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