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九年春三月,国子监【注1】里一个极其寻常的清晨。
沈昀口中叼着块方才从膳房拿的馒头,边走边吃。
进了院子,穿过堂屋,走至了里间。许是馒头干噎,他沏了杯茶捧在手里,又踱步转了出来,院里的西南角,一只小黑猫正在舔舐着它那乌黑油亮的毛发。
“沈大人!”
“不好啦!”
“沈大人,不好啦……”
院外一名监生的喊叫声直刺入沈昀的耳膜。
沈昀三两步走至院门口,对该监生道:“快别跑了,当心摔着。”
“来不及了,沈主簿,出篓子了。” 监生喘着粗气跑至沈昀跟前。
“这回又是什么事?”沈昀叹了口气,“你喘匀气再说。”
也怨不得沈昀,他入监半月,学生们好勇斗狠,缺课早退,酗酒外宿……如此种种,轮番上阵。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宋直讲眼瞎了。”监生回道。
“你说谁?”沈昀疑心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是宋直讲啊,大人。”
“啪”的一声,沈昀手里的杯盏掉落在地,摔了个尸骨无存。惊的小黑猫一跃而起,一溜烟逃出了是非之地。
沈昀敛了敛心神,问:“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薛纬与刘瑞为斗蛐蛐,大打出手,宋直讲淌了好多血,”监生手指学堂方向, “我们、我们堂里乱成一团了。”
沈昀脑袋一炸,至此终于明确并非自己耳朵出了岔子——是监生打了学官。
“走!去看看。”
沈昀与监生二人,才至廊下,就已闻得自屋内传来的哄闹声。
沈昀快步走到门口,几十名监学生围堵在一起,推推搡搡,闹闹嚷嚷,不可开交。
沈昀试图拉开他们,拉了数次,皆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他一脚蹬上了课桌,大喝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屋内霎时间奇异般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随后众人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齐齐抬头看向沈昀——鹤立鸡群似的站在木桌上。
沈昀冷着脸,“都在干什么?此处是学堂!都给我坐回去。”
许是未见过这位才来的主簿发火,又许是未见过如此清俊的面孔发火,顽劣不堪的一众监生竟不约而同拉拉杂杂地归座了。
沈昀这才留意到人群当中的薛纬和刘瑞,二人脸上开了果酱铺子一般,红的青的紫的都有。
窝在一隅的宋直讲,右眼早已血肉模糊,脸也被打伤了,像被冰雹砸过的大倭瓜。
沈昀递过一方帕子,问询事情原委。
原来薛刘二人在课堂里玩起了斗蛰,加上诸多监生起哄,两人愈斗愈烈,而后监生们更是分成两拨,押起注来,颇有一副热火朝天之象。直至大课时分,宋直讲来讲经,欲使二人课后再耍,那二人玩性正酣,哪里肯听,宋直讲又苦苦相劝,岂料这时薛纬的蛐蛐忽败下阵来,便一心认定宋直讲此番打岔,是有意偏帮刘瑞,不加思索对着宋直讲右眼就是一拳,又揪起了刘瑞的衣襟……
沈昀望着鼻青脸肿,余愤未消的薛刘二人,招呼道:“你们先同我去治伤。”
又回头嘱咐众监生,“好好温习经文,不得再生事端。”
说着扶起宋直讲,四人一齐回到沈昀的厢房。
及至请来太医,给三人逐一诊看,所幸薛纬和刘瑞都是些皮外伤,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也就妥了。
至于宋直讲……
齐太医绷着脸,神色颇为严峻,“宋直讲的右目……”他摇摇头,“请恕老朽医术浅薄……”
沈昀像吞了块冰入腹,心头凉了半截,“保不住了吗?”
齐太医收拾着红松木药箱,“还是烦请让陈院判来瞧瞧吧。”
沈昀闻言又着人从速去请。
回头望着花脸猫般的两个罪魁祸首,面上却毫无悔色。
沈昀揉揉眉心,问道:“你二人就无话要说?”
薛纬梗着脖子,不服气道:“都是宋直讲他来打岔,否则我定然不会输,起码……”
一旁刘瑞抢白道:“分明是你的蛐蛐技不如人,还怪旁人。”
薛纬道:“我的蛐蛐不如你?不睁眼看看你已输我多少局了?”
刘瑞道:“那是你……”
“行了,”沈昀没好气地打断,“你们可有话要与宋直讲说的?”
薛纬和刘瑞二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