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许念安声音沙哑,“我不要崽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沈慕林安抚着拍拍他:“你和小雨说说话,他最是欢喜你,平日最是嘴甜,怎得现下笨嘴拙舌起来。”
稍年轻些的稳婆附和道:“是啊,你叫叫他,别让夫郎睡过去,真睡过去可就不成了。”
许念安踉跄着扑到床边,握紧季雨的手,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那双略粗糙的手,话未启,泪先落:“我该在家中陪你的,我不该留下你自己的,雨哥儿,你瞧瞧我,我给你制了发簪,不知你会不会欢喜,你若不喜,我多做些物件儿,师父允我出师,我往后定能多攒银子,给你买银的、玉的,成不?”
季雨觉出耳边吵闹,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只瞧见许念安哭着不知说些什么。
稳婆赶忙上前:“夫郎,加把劲,一鼓作气,咱就当小爹了。”
老翁上前,捏住细白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一瓷瓶,倒出来一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子,塞进季雨口中:“催催药去。”
沈慕林走前,冲着床上的人喊道:“季雨,我有生意同你谈,你快些回应我!”
季雨恍惚似回到沈慕林同他初次定下许多豆腐时,当时沈慕林便要同他做生意,之后他的豆腐工坊越发热闹。
可他并不知足,他想闯出更广阔的天地,他还有徒弟要教,有单子要定,有新品要试……他要同所爱之人过好日子,要越来越好。
顾小篱盯着灶火熬药,许三木匆匆跑出去,不多时跑回来,揣着些冰,放在盆里,待药熬好倒入碗中,再将碗放进盆里,又一阵扇风,尽快将冒着热气的汤药变得温热可入口,赶紧送了进去。
沈慕林同几位长辈等在屋外,谁也不能放心,只喝些茶水压压烦躁。
“此事怨我,”角落里,徐叔抿唇,“二牛从年后便跟着我学手艺,他聪明勤快又有天赋,正巧有人定了一整套家具,我便想他做成后便能自行接活儿,这才……原想着最多半月,他不眠不休,硬是缩短了四五天,今日交货,这才晌午间未曾回家,不想就出了事。”
顾小篱赶忙摇头:“哪能这样讲,你教他手艺,这便是莫大的恩情,还想着让他做活儿,又请了郎中……徐大哥,我们家欠你家的太多了。”
“你这就见外了,我家小子也没少来你家吃喝打扰,”徐家阿嫂摆手:“我们听了消息,想着事发突然,兴许要请郎中,方要去寻,也是赶巧,这老翁来工坊寻友人,听闻此事,便直言可救。”
沈慕林目光落在门上,他断言此人同云溪道长有交情。
顾小篱又一阵感谢,他们虽说提前做了些准备,到底是双胎,那经验十足的稳婆前些日子跌了脚,走不得路,便主管指挥,由着徒弟接手,虽说有模有样,可他们也不敢早早放心。
夜色渐渐掩过暮间,屋内传来两声哭啼,众人紧绷的心总算稍稍安稳。
又一会儿,稳婆喜气洋洋走出来:“得了对兄妹,恭喜恭喜。”
顾小篱紧忙将准备好的答谢礼品送上去:“雨哥儿可好?”
稳婆道:“脱了力,睡过去了,夫郎受了罪,最好多养养。”
顾小篱记在心间,打定主意要季雨坐个双月子,必得养得白白胖胖,这样瞧着才更有福气。
沈慕林知晓家中忙乱,干脆去酒楼要了些吃食,几人这才有心思吃些东西。
夜色渐晚,徐叔二人不好走夜路,便将许念归那间屋子分给他们住。
得知他们要回来,许念安特意新做了张床。
他们豆腐工坊那儿有多的房间,原是说沈慕林他们父子两个住在那边,可今日这情况,谁也不肯离开,干脆在家里凑合一夜,真真儿安稳了,明日再换去工坊住也可。
沈慕林坐在院中,夜晚风凉,他呆呆望着半弦月,身侧忽然坐下一人。
老翁拽下腰间酒壶,拔开酒塞,朝他扬扬手。
郎中与稳婆尽数离开,这老翁却是仗着是跟徐家人来,偏要跟徐家人一起走。
沈慕林端起放在手边的小碗,将其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接着举到老翁面前。
老翁抬眸笑笑,不发一言,只给他倒了半碗酒。
月光下,碗内清酒泛起微波。
沈慕林偏偏头,忽而发问:“您是谁?”
老翁只笑。
沈慕林又问:“我是谁?”
老翁眼中露出些笑容,仍未说话。
沈慕林不再发问,将那半盏酒仰头饮尽,酒水划过喉咙,品出些万般滋味掺杂的苦涩。
他重新举起碗,目光落在那平凡无奇的酒壶上。
老翁笑笑:“黄粱酒不可多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