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寝殿的垂帷,萧培砚坐着,听着闷雷敲打,炸开了一场瓢泼大雨,阴湿的空气钻入他的身体,令他骨痛不已。
晴妃打开那小盏瓷瓶,依话从里面倒出一小颗红色的药丸,伴着茶水给他服下了。
她苦涩一笑。
桌案上摆着道奏疏,破天荒地由沈南齐亲自送来,晴妃偷偷觑了一眼,倾刻便觉得脸上烧得烫了,怪不得陛下肯在夜里召见她,毕竟雨天他因为身体发疼是从不召寝的。
空气中悄氲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并没有因为雨潮而被冲淡,反而因为时间愈久而更加强烈,忽然传来极小的声响,这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又总觉得与平常的媚香不太一样,甚至更猛更烈,偏偏萧培砚仍处在半昏半醒之中,意味已是十分地明显。
她环顾一周,握住萧培砚手的指尖悄悄用力,拨开幔帐附在他的耳畔:“陛下…”
她俯下身子,嫩颊轻轻擦过他的脸,轻柔又灵动,宛如刚驯服的可爱埋奴,惹人疼惜。
外面的雨幕映在朱红大柱,悄悄沾湿了光洁的青石砖,映出摇晃的青葱树影。
重重叠叠的幔帐下是男女气息的相贴交缠,冰凉的亲唇贴附,甚至激不起一丝的温度。
萧培砚还是醒了,却没有推开她,而是在昏烛之下藏着笑意看她痴情迷恋的样子。
假的,但是却为美梦。
“啊!”
她惊呼一声。
他还是推开了她,两人对上目光的那刻,说不清是否厌恶。
雨已经停了,有丝阳光斜洒入内,显得温暖了一点。
萧培砚远远地看到殿角处似乎有火光在闪耀忽然,便立即站起,匆匆向那火星处奔去。
原来,在殿角隐蔽处,有一雕花镂空的屏蔽,屏蔽里闪着几点火光,显然是几枝香火。那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开来的。
怒气冲冲的萧培砚一脚将面前的屏蔽踢碎,只见后面正端坐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三枝熏香。
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坏了的小太监早忘了给皇上叩头,坐在那里抖个不停。
待看清小太监的样貌,萧培砚蹙了眉,一股恶气陡然从中升起晴妃见他暴怒,过去轻轻挽了下他的胳膊,萧培砚垂眸看了一眼睛好,跳动的灯火伴雨中腥气映在她的脸上,照出一双恬淡的琉璃眼,此刻略上扬着,隐着笑意,冲散了些他心中的积郁。
有何可笑,你也是帮凶之一。
萧培砚敏锐地抬眸,已是辨不清喜怒,沉声道:“何人指使?”
小太监回答得含糊其词:“胆敢在皇宫里如此行事…再没有旁人…”
一提到沈南齐,萧培砚的情绪冷静了许多,眸中情绪似无一点波澜:“此事该不该说,你自有分寸,朕记得沈南齐说过,你曾秉笔伺候过,那明日批奏时,你在朕左右伺候吧。”
和笙反应过来,当即应允:“谢…谢陛下。”
待小太监退下后,萧培砚招来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海察呈,手里把玩着那三支香,不冷不淡道:“宫中谁管进香之事?”
海察呈感到情况似乎不太妙,看见那倒在地上的翠屏,想来是刚才发了大怒,这会儿不敢不仔细地上报:“启禀皇上,此事由采办处总管忠维垣掌管。”
海察呈没敢直接指斥忠维垣,反而还稍稍替他维护几句,但这丝毫影响不了萧培砚的决定:“把忠维垣这家伙斩了!”
海察呈只好如此,应声而退。
晴妃照例留寝,只是两人都和衣而卧,没有逾越之举,晴妃心里也自嘲般地笑了笑。
一个傀儡君王,一个傀儡妃子,无论何时都有万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缕若有若无的寒气此刻在寂静的深夜炸开,而那股令人发腻的甜香,还残留在她的指节。
翌日晨时,何施来自泽州还扬州于开封时,悄悄地通过枢密承旨李处恒求见天子告密。
萧培砚对何施来尚有几分印象。
何施来,沧州人,前朝周世宗独孤处耘的外甥,庾太祖即位后,加检校太尉,改淮南节度使,出守扬州,且仍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天下初定后,厥太祖寻由削去何施来指挥使一职,改为中书令。
中书令地位很高,乃中书省长官,但却只是一个荣誉虚衔,并无实权,何施来依循旧惯例,也为探知新天子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上表请求入京谨见皇帝,萧培砚此时极为担忧何施来与萧璟联手,使自己腹背受敌,不得不在东、西两线作战,故而对此表实为重视。
翟守珣深知仅凭泽州兵马,难以与庾廷相抗,遂竭力劝说何施来不要参与谋反,可何施来深知已无可能再获新天子信任,遂已遣亲吏前任泽洲联络,翟守珣潜入开封,意欲要天子表明态度。
萧培砚得知翟守珣潜入开封,急忙召见,或由多日几地来往奔波,翟守珣此刻显得风尘仆仆,一脸沧桑,他整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老臣参见陛下!”
萧培砚的心此时已慢慢地沉进潭水中,将他亲自扶起来:“朕欲赐施来铁券,彼信朕乎?”
翟守珣收声,默然看了他片刻,随后轻缓地摇了摇头:“施来终无归顺之志。”
“朕知,前朝旧臣能有几个真心顺从归服?且他何施来又是后周宗室中人,更不能忍受认新朝为主,若是他与平夷王结盟,庾军将会陷入两面受敌、兵分势弱的危险局面,朕尚未稳固,还待归政,望翟卿顾念以往朕提拨之恩,劝阻何施来,朕决计不究以往之事。”
翟守珣是向施来的谋士,可在这之前,他只是内禁的一名宦臣,那时内禁连月不发饷,宫人大部分饥寒交迫,生病也请不起医生,个个面黄肌瘦,想要活命的,都去求了沈南齐。
翟守珣自认为一身傲骨,不肯相求,差点饿死在内禁,是萧培砚给了他一线生机,将他拨到自己宫中,没过几年,萧培砚看出他颇有才识,肯全了他的心愿,将他外放出宫,另谋出路。
他前往宁阳县求遇知县,却路遇山匪。
命悬一线之际,被刚好路过的何施来所救,他见何施来是个能臣,便应了他的邀请,入何施来的帐中,成为何施来的谋士。
萧培砚的话的确让他动摇,且信誓旦旦地同意了,萧培砚为安抚于翟守珣,主动说:“朕将赐你银两三千,许你以官爵。”
翟守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要知道皇上及后妃除有定额的国废拨款外,额外开销都是内帑中所出,帑是皇上的私房钱,萧培砚登基前的银禄都由太后所拨,且沈南齐还经常有减扣的常例,由此萧培砚养成了一种节俭甚至有些吝啬的性格,虽然他现在是皇帝,但处境也并不比以前好多少。
心酸。
翟守珣婉拒了:“陛下深恩,臣尚且忧无以为报,又何尝肖想赏赐,此事既是为陛下,也是为何大人,有何不可为之处?”
萧培砚垂着眼皮,说:“还望翟卿,朕待来息。”
……
疾风袭过长巷,刀光扑朔的那一刻,刀锋碰击而不断地发出令人齿酸的声音,眼见后面的人已是越追越紧,凌乔的心绪如潮,没有回避,隔着军汉的臂膀,直直地与他对视。
凌乔体力耗尽,本来咫尺之距便可坐上马车逃之夭夭,奈何被北静王萧中洗抓了个正着!
萧中洗的目光自然地掠过凌乔的脸,转回头,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些什么,凌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见他走近到她面前,凌乔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纤细的骨指紧抓着碎砾石,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萧中洗的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指挥使夫人在害怕什么?本王又不是登徒子,还能对你做什么?”
长街上喧哗如旧,吴长青也领着人追上了上来,顺手指着凌乔,却是半句话都讲不清楚:“卫夫人…你…真是好大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