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已遇刺三回?”
饶是白居易在这远离朝堂的两年里已变得处变不惊,可当他听到这个数字时,仍免不了一阵震撼。
“这还只是针对田弘正一人的动作,”崔群捏着眉心,一脸焦头烂额,“那些扰边、侵地,已数不清有多少回了。但好在他武艺不凡,倒也没受什么伤。”
田弘正归顺朝廷已是板上钉钉,河北剩下两镇自然也会有所动作,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这样心急,短短两个月不到就刺杀了一次又一次。田弘正本不欲轻易开战,处置完刺客也就点到即止,然而一再的退让终究只能换来越发猖狂的挑衅,于是他在第三次遇刺后终于暴怒了,趁着一个黑夜率五百骑一路奔袭直冲德州边境曾多次扰边的成德军第三营,一杆重戟使得宛如鱼龙入海,当着成德军的面硬生生将他们的都虞侯活捉后扬长而去。几日后,那都虞侯的人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节度使府王承宗的书案上,吓得那府中长史当场中了风。
这番先擒后斩又送人头的操作无异于重重甩了王承宗两耳刮子,威慑力十足十的大,一时间,田弘正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令成德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你们打算怎么做?”
崔群反问,“依你看呢?”
“既已表了态,朝廷不可能不回应,”他习惯性地看向窗外,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举动,“敕封、犒赏、军资,一件也不能落下,阵仗越隆重越好。”
“宣慰使已经定了,下个月就出发。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又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了。”
清酒入口,两人不约而同叹一口气。能得遇田弘正这样的猛将虽然是件不折不扣的喜事,可归根结底苦的,到底是无数将士与百姓。
“哎,我说你啊,等孝期结束后,来中书省如何?”
白居易一愣,“这非是你和深之能决定的吧?”
“决定不了,但试一试总可以的,”崔群认真道,“越身居高位凡事也就越要与人谨慎商议,其他人,我和深之都信不过。”
“那……能不能帮忙早些把微之召回来?”
“……”
“你不关心你自己复官后能得何职,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见白居易一脸“是啊,怎么了”神情,崔群忍不住连连腹诽。这人把感情看得这么重,又缺了狠辣与铁腕,怕是一生也碰不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真是可惜了这身心智与文才。
随后又无奈解释道,“你们俩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微之几时能回来,关键在于陛下。”
“可他完全是冤枉的!”
“你知道他冤枉,我们也知道,整个朝野包括吐突承璀仇士良都知道他冤枉,可这恰恰是最麻烦的!其中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而是至今无法接受!”
崔群一番话,宛如一盆凉水劈头盖脸而下。两年多了,他在无数个思念的夜里也反复问自己,若在这世间体面活下去的规矩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该怎么办?怎么做?那些年少时笃定的真理与道义,真的还作数么?
同样的疑问,元稹在江陵也不断问着自己,可问归问,待到第二日太阳升起,迷惘的灵魂便总能被那依旧温热的心头血唤醒。
既是天生的脾性,那便意味着老天不让你歇下。白居易曾在信中对他开了一句这样的玩笑。
他也玩笑着回信道,乐天这回怎么不劝歇了?
还劝歇,上次劝醉你听了吗?非但不听,还……
……
……咳。
霜月遥悬,北风已冷得有些刺骨。
河朔的草木渐次凋零,在黄沙飞舞的苍穹之下,阵阵号角伴着几声鹰啸,响彻于这片混浊萧瑟的天地间。
魏州城外的点兵台上,天子亲封的宣慰使裴度手持节杖,神情肃穆;一旁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着金漆明光重铠,腰间唐刀刀柄上的曜石几近刺目般耀眼。良时已到,身后的礼乐随之奏响,台下列队待检的军队整装待发,大风扬起将士们的战袍,翻涌出一片片赤色的潮水。
魏州,这片成德与魏博的接壤之地,在这一天里旌旗蔽空,喊杀不绝。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这一天的长安午后,新雪初霁。
几个炭盆将房中烘得暖融融的,火炉上的酒盏咕嘟咕嘟冒出白雾,熏出满室醇香。
李吉甫攥着一封仆从刚刚奉上来的信端详了许久,坐于一旁的武元衡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急着发问,就这样耐心等着。
“我早已说过,吴少阳必定坐不住,你看这不就来了。”他笑叹着把信递给武元衡,后者接过粗略一扫,见是潜伏在淮西的细作写来的,再一看内容,眉头便不知不觉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