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找过来?你在等着谁找来?”李予歪倒在桌案上,伸手拂去眼角的泪滴,“应觉,我不认识你却知道你的母亲,天权首座龙渊柏容,是吗?你在等她来?”
王唤冷漠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你等不到她。”李予言之凿凿。
“这场灾祸起于鬼怪,发于七家。长生源的大网蔓延整个凡界,仙门看不见吗?他们不在乎!他们只看见了蒙在眼前的功利。鬼怪们可聪明了,仙门在桌上推杯换盏,它们就在桌下肆意杀戮。他们共同吸着凡人的血,只要不把桌子打翻,就能相安无事地同处一片天地。
“是仙门的沉默滋养了鬼怪的野心,造就了这一切。”
油灯在李予手侧,却只照亮了半张脸颊,他是渡厄的神明也是杀人的恶鬼。他看着王唤沉默,看着王唤无力反击。
“龙渊柏容是你的母亲,也是天权的首座,坐上那个位置她就要随着仙门的浪潮走。她可以不争,她可以不抢,那就只能躺下,看着其他豺狼撕走天权的血肉。她必须要争,她必须要抢,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看不见,却能知道七家的争斗已陷入僵局,他们死死地按着这张桌子博弈、厮杀,不会让任何外物打乱这盘棋。”
“七家争斗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她自顾不暇。”李予站起来,得逞地说,“用你性命换来的这阵小风吹不成轩然大波。”
贪婪与欲.望的洪流前,就算是天神也只是蝼蚁。
王唤就算是死,在幕后之人看来,恐怕也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所以我更要杀了你,这场狂风的发酵需要时间,我就是成为这颗萌芽。”王唤冷漠地说。
“没用,你知道根本没用。”李予毫不留情地撕下他的顽强,走到他面前,“凡人的命在他们眼中分文不值,唯有让所有人都痛了才会迎来转机。可惜我们都错过了。”
“你生不逢时,我死在浪尖。”
不是所有一往无前都能破开大山。
苍白的手抚上王唤的胸膛,隔着一层血肉,李予听见了久违的心跳,他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热烈、沉重的声响了。
“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当个缩头乌龟?”王唤似笑非笑。
“你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痛的也只有你。我死或不死,结局都是一样。”李予答非所问,他按下王唤的头,在他耳边呢喃,似恶鬼吸着他身上的生气。
李予极尽温柔地规劝:“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你磕疼了?这么怕?”王唤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是啊,我疼啊,我怕呀。”李予抬眼看着他,仰着头引颈受戮,那副模样很乖顺,怎么看都惹人爱怜。像是受尽风雨再也不愿漂泊的小兽,呜咽着躲到谁的身旁等待收留。
“此局已死,回天乏术。深入其中,不过自取灭亡而已。”他饱含委屈地说,“我被他们关在这里当作青廖的祭品饲养,日复一日地用血水熬,年复一年地用尸骨煮。数不清到底多少人为此而死,他们都要索我的命,日日不停,夜夜不休。我没杀人,却成了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这些命都要我背着。”
那双湿润的、可怜的眼睛充满心疼:“你和我一样是罪孽深重的恶人,手上没有人命,背上血流成河。你扛了多少债,修为停滞了多久?你想救谁?”
“仙门已经无可救药,你谁也救不了。”
王唤修的是苍生道,手中不斩无辜魂,可他脚下却尸骨累累。他是七家养大的孩子,是他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享尽了从尸山血海里赢来的优越,就要背负他们欠下的债。
这是天经地义。
躲不掉,放不开,没得选,王唤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杀孽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迈不过这道坎。
他要救他们,却发现无能为力,因为他们已成毒瘤,腐肉深入凡界骨髓,若将它剔除势必要伤及动脉,若不剔除定会带着凡界腐烂。
怎么取舍?他跪在惟和面前问了千百遍,那位陨落的神明没能给他答案。
“铛——”
长刀落地。
李予摸着了王唤的心,心怀怜惜地捅了一刀,带出了深埋已久的血与泪。
王唤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推倒,李予跨坐在他腰上,趴在他身上与他额头相抵,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神明慈悲:
“留下吧,抛下这身血肉,赎了罪,往后你再也不欠谁。”
这是一条漂亮的狼狗,专往人的心口咬。只这么一下,王唤就被他咬得血肉模糊。他狼狈地爬起来,李予顺着往下滑,很快被他接住了,他把人往上托了托,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王唤必须要承认,李予让他痛了,痛彻心扉,可是:“你要剖开我的心,必先剖开你的心,我有多痛,你就有多痛。”
“你被困在这里,经年难逃,可我不会是你的镜子,也不会是你。”他潦草地扔下这句话,把李予掀到一旁的软被上落荒而逃。
李予起身,安静地望着门上逃远的剪影。
留下他,放了他,留下他……
空旷的长廊一片黑暗,慌乱的脚步声阵阵响起,地上拖着一道瞧不见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