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世界活了太久太久。
久到连我自己都险些以为,前世种种不过一场冗长而并不美好的梦。
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在近十年时间的洗涤之下被冲刷得很淡,最初想要寻找穿越缘由的意图也因逐渐沉溺于异世而变得无关紧要。
可待在前世的那最后一秒里,被荷莱锁爆发出来的火焰裹挟其中的观感和体感,是仍旧明晰的。
它与从一而终陪伴着我的荷莱锁一样,都在提醒着,我身上还揣着一个未揭秘的盲盒。
而今,盲盒终于被人揭开了它的冰山一角。
“果然不是偶然,对吗。”我怔忡道。
注视着我的蓝眸里轻轻荡开了些许不忍。
“在世界创造伊始,7?的原石只是7颗宝石,后因种族的能力不足,才分割成了7?,也就是现在的彭格列戒指、玛雷戒指和彩虹之子奶嘴。7?之间相互制衡,是维持时空稳定的重要力量,但由于7?的力量过于强大,一旦平衡被破坏,时空就会扭曲甚至崩塌。因此,为了避免出现7?失衡造成世界毁灭的情况,地球的祖先指定了某个种族的人世代作为7?的监管者,与此同时,为了让7?之间的制衡更为牢固,祖先们还想到了一个更为绝妙的办法。”
“那就是从7?的力量里各自抽离一部分出来再融合到一起,并以此为原石,在八兆亿个平行时空之外,又创造了一个独立的时空,祖先们称之为第三世界。这个第三世界的原石承载了主世界的三种力量,它以最独立的第三方视角监控着7?的轨迹,一旦7?间的制衡出现不可挽回的偏差,第三基石将强制清除偏差,重启世界。”
我无比震撼地听完了这一段本应出现在神话里的故事,惊愣之际,倏尔对其中的蛛丝马迹有了答案,“那这个第三基石,它其实就是……”
“因为它掌管着世界的最高秩序,后来便有人将它视同古希腊神话里司掌时序的神明Horae,故终以音译取名为,荷莱锁。”
我从未感觉自己的脖子有这样沉甸甸过。
在尤尼娓娓道来的话音里,那颗被我悬在颈下向来冰凉的银色锁竟是微微发烫起来。
仿佛在我听来分明是这样缥缈无影的一段故事,却正是它曾经亲身经历、而今无比怀念的。
如同一个被数万年时光蹉跎至麻木的人,在偶然间听后人描述起自己的丰功伟绩之时,也仍能被唤起几分身临其境的激荡。
“与7?有着各自的使用者一样,荷莱锁也拥有自己的主人。他们世世代代守着荷莱锁生活在第三世界里,与主世界的时间以及空间都不共通。但荷莱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自发地监控起7?的动态,这便是我刚才与你所说的「共鸣」,世界基石之间的共鸣会产生一些随机性的现象,比如时空短暂地扭曲融合,比如感召其他基石的使用者。”
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不明觉厉。
“那我就是这个世代掌管荷莱锁的后人……?”
不应该啊,我前世的怨种爸妈不是跟我说这玩意儿是路边摊里捡来的吗??
尤尼一副还未讲完故事意犹未尽的模样,却又不知为何因我一句话卡顿了半晌。
旋即她的眉间染上几分无名的忧伤,一张稚气的脸展现着与年纪极其不符的悲悯。
她几近叹息,“上一代荷莱锁的后人,是你的母亲。”
我心下蓦地一跳,脑海不自觉在如瀚海一般空渺的记忆里,找寻出那条关于父母因车祸去世的噩耗来。
“因为她车祸死了,所以这个担子就落在我肩上了,是这样吗。”
“荷莱锁和主人之间是寄生的关系,它需要主人的火焰作为供给,便自然不会让主人轻易死去,如车祸等外来的伤害,是伤不到荷莱锁持有者分毫的。关于这一点,花火小姐你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
那可太有体会了。
尤尼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继续道,“实际上,能掌控荷莱锁持有者生死的,就只有荷莱锁自己。”
“什……”
我震惊到难以复加,一口凉气吐了又吸,到最后竟顿生一股令人汗毛竖立的窒息感。
“意思就是,如果我哪一天想死了,我还得求着它让我死吗。”
这听起来简直荒诞又可笑。
所谓的寄生,到底是谁寄谁的生?
我机械般动了动眼眸,哑声道,“那我的母亲,是被荷莱锁杀死的吗?”
尤尼摇了摇头。
“荷莱锁虽然无法自己选择主人,却也不会自行了结持有者的性命。”
“不会被杀,也不能自杀。”
我勾唇讥笑,心下荡开几分苍凉。
“也就是说,一旦被荷莱锁缠上了,这一条命就只能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填补主世界因7?失衡而导致的漏洞,对吗。”
尤尼没有再说话了。
甚至没有再与我对视,而是抿唇稍稍垂了垂首。
可答案尽在不言中。
猪脑已经过载,我不由也跟着低头,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旁的倒刺。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是意识体,抠倒刺的时候竟然也能感觉到疼。
如今白兰的魔爪正在摧残最后一个可以通向未来的时空,被乌云笼罩的主世界摇摇欲坠。
若是纲吉没能在Choice战取胜,世界彻底失衡之际,我是不是也会……
我眼神一黯。
转念之后,又忍不住失声笑了笑。
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视生命如粪土,而今有可能要死了,反倒害怕了起来,真是打脸。
可当想到哪怕是通关了最坏的结局,我也还能用自己的力量帮他读档重来、保他安然无恙——
便又觉得心下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熨帖。
此前「命运」二字我听过很多次,里包恩说过,夏马尔说过,他们说它不详,对它嫉恶如仇,我以为是危言耸听,不以为意。
可当下,眼见着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都或多或少被残忍的命运推着走的时候,我终于开始感知到它的沉重。
那尤尼呢。
她也是这样吗?
这个看起来比我小了几岁、悲喜无波地同我说着「我们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的女孩,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那双坦荡平静地蓝眸里,好似早已有了生死看淡的豁达。
“好累。”
我双手背到后脑,生硬地扯开话题。
“估计是灵魂出窍太久了。”
尤尼讶然抬头,瞳孔微舒,但还是不自觉地接过我的话头,“辛苦了,应该再过一会你就能回去了。”
“嗯嗯。”
我干巴巴地点点头,然后不太自然地接受起眼前人微微愕然的打量。
虽然是个除了笑和不笑就没有太多表情的女孩,但其实她和纲吉一样,都是内心活动全写在脸上的人。
当下疑惑的神色几乎要溢出双颊,她眨着眼盯我一会,旋即又莫名低低笑起来,眼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花火小姐,真的都没有变过呢。”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我无奈笑笑,“说起来,我从刚才就想问了,尤尼对十年后的我很熟悉吗。”
尤尼歪着头,认真地回忆起来。
“嗯……这个时代的花火小姐,我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我双眉一皱,表示诧然,“那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变过啊。”
闻言,她神秘地笑了笑。
“因为,我见过很多个你啊。”
心底里被压下的某种怪异的感觉再度腾升。
按照她的描述,第三世界是被单独抽离的时空,是不存在平行世界的,那么来自第三世界的我,便只有一个我。
那么又从哪里来,很多个我呢……?
我想将疑问倾诉出口,却恰逢一道强光恍过,熟悉的眩晕之感袭来。
紧接着四面剔透的落地玻璃窗如同马赛克一般被虚化,周遭一切呈现出即将消融至虚无的趋势。
我看见尤尼的神色突然变得焦急,连带着总是平静的话音都上扬了几个声调。
“这次的choice战不是最后!”
她朝我喊道。
“请记住我的话,花火小姐,即便沢田先生他们在choice战里输给了白兰,你也千万不要用荷莱锁去做任何事情,我会有办法,请你相信我!”
“尤尼……”
我身形未动。
可那道瘦小的身影却像被风一点点从我的视野里推远,连带着声音都渐渐消散。
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可当真要分别之际,我竟忽然有些不舍和酸楚。
或许是那道远离的剪影太过孤独,又或许是叮嘱我的话音里满是殷切的关心。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请你务必,保全自己。”
清凌温润的声音终于还是消散在了风中。
我朝着尤尼渐渐化作的那颗白点,无声地挥了挥手。
她说她与我相熟。
我想,在某段我没有保留记忆的时间里,或许真是这样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