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武墨人在江湖上倒也是位有名先生,加之其并未刻意隐藏行踪,郭京玉轻易便打探到了他在当地一家茶楼中,正与人围炉煮茶、吟诗作对。
郭京玉杵一旁听了会,发觉只有那个戴着毡帽,双手缩在袖子里的中年男子始终合眼不语,偶然则含笑点头,或者摇头轻叹,一副高深莫测不轻易出手的样子,看得他越觉牙痒起来。
他历来是崇尚真实,最不喜人如此装模作样的,便索性把怀里抱着的剑砸到桌上,引他们一阵惊呼,侧目而视。
郭京玉问道:“不才武墨人是哪位?”
那始终八风不动的人,晃了晃身,只当没听见。非要其他人纷纷指向他说:“这位,这位,乃是这位高人。”
这时,他才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尤是不大情愿、施舍般地睁开一只眼,见来人瞧着倒还齐整,才把眼睛都睁开去,问道:“阁下是?”
“你管我是谁?”郭京玉也是狂得没边,拔出自己的剑,就对着那位武墨人。
同桌之上,其他人都纷纷缩头缩脑,避之不及,吓得作鸟兽散。偏那武墨人老神在在,盘腿而坐,摇头晃脑道:“想是来求一句品评之语的小英雄吧?”
郭京玉理不直气也壮:“是!”
武墨人一双小眼睛在他的剑上逡巡着,笑问道:“不知小英雄这把剑唤作何名?”
郭京玉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据实道:“飞墨。”
“飞墨?”武墨人哈哈一笑,“这倒与我是本家啊!”他频频点头:“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小兄弟,还不快快把剑拿下,这刀剑无眼,可不消拿来瞎玩啊!”
“瞎玩?你当我跟你游戏呢?”郭京玉嗤道:“你只说,答不答应吧!”
“答应答应,自然答应。”武墨人谄笑道:“像少侠您这样的人物,不为你写下几笔,那就是我的可惜之处了。却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鄙姓郭,至于名字,你不必知道了。”郭京玉冷哼一声,倒是把剑收了,傲然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可以比那劳什子‘神仙笑指殷公子’差!”
武墨人偷偷打量他,暗笑:看来,又是个对殷少庄主不大服气的后生啊。
这些人,他遇到得多了,也知道该怎么打发,便娴熟无比道:“要想要达到这样的程度,我得焚香沐浴后沉思片刻,方才能得啊。少侠不妨等我三个时辰?待三个时辰后,再到此处来取?”
郭京玉横眉竖眼:“三个时辰?!”
武墨人便旋即打哈哈,“那就两个时辰,”赔笑着伸出两只手指道:“两个时辰...”
“成交。”郭京玉痛快道:“那我在这等你。”说着,他便要坐下。
武墨人连忙阻止:“不可不可啊少侠!您在这的话,我怎么写得出自己一番肺腑之言呢?若非出自肺腑,又怎能打动人心呢?想我当初为殷公子作评之时,也并非当着他的面作成的呀!”
郭京玉瞪眼,又拔剑恐吓道:“那你要如何?”
武墨人只好硬着头皮:“还请少侠到别处略坐。”
郭京玉拧眉盯着他,似想判断他这话中真假。半晌,收敛神色道:“那就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如果没有...你当知道,我想要在北州找一个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说完,郭京玉气势汹汹地走到茶楼门口,翻身上马。所谓用人不疑,他既然决定,便也没有那等在暗处监视的不光明正大之行,所以很痛快地离开了。
武墨人看他驾马远去,碎雪尾随,又看着北州无边无际的冷白,默然已有一句,执笔写下之后,压在杯底,冒着风雪骑驴遁走。
此行,却是隐藏踪迹不敢高调行事了。
那厢,郭京玉回到高若悬的住宅,却失落地发现,此地已是人去楼空。独独在那酒坛之下发现了一封信,他拆开一看,这才知道高兄南下去了。
他顿时惆怅不已,坐在门前阶上,看着地广人稀的北州,千里无一物。
风紧雪却松,意冷剑又热,如是而已。
郭京玉兀自发了会呆,看着飞絮般的雪落得洋洋洒洒,觉得无聊,便练起剑。
剑尖扫过雪,开出一大片雪花,且又谢下,当真如洒墨散天一般。
执剑之人,着黑,为笔。剑为笔之锋。雪为墨。地为书。
观之,其身如孤鹤,其形似苍龙。走以十三剑碎牙,气如洪,志遵天行健,心从地势坤。
当以自强不息,当以厚德载物。
剑舞千遍,其义自见。
碎牙十三剑的奥义,就在这场大雪中。
郭京玉终于神思清明,驱马至茶楼,才知武墨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他拿过杯底的评句,忽然没心思再看,翻身上马,加鞭回往寒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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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楼下,楼青云常常徘徊,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