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小石头小心翼翼地从肩上的包袱里取出师父的金匣，让我看其中的无极花，又说：“我按照你的嘱托，给无极花施了金粉，浇了水，不过看它们一朵朵垂头丧气的，长势不大好呢。”

“这无级花是有灵性的，师父不在，它们自然不好。”我想了想，说道：“有了，你下回再去，将师父的衣袍拿一件去，放在花圃旁边，它们兴许能长得好些。”

小石头猛点头，四下张望：“我师父、师兄弟们还没回来？”

他话音刚落，崔文子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小师姑，神尊今日怎么样了？”

“师父还是那样，睡一阵醒一阵的。”我问崔文子：“你们那边呢，情况如何？”

崔文子面色沉重地摇摇头：“疫情不容乐观。不过武亼一伙人既散，天地人族之分也就不攻自破，隔离区内的人情味儿如今浓了很多。今天，大伙儿已经自动按照病情由急到缓自发拟了名单，等着我们发药。”

“那……”我咽下了“他们岂不是很失望”，和崔文子面面相觑，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扯过一个人说道：“大伙儿都在想怎么活，这儿还有一个找死的！”

我惊讶地看着被他扯到前面来的人——那是田氏，问：“你怎么又出来了？你不是已经染了病，昨日被留在隔离区里了吗？”

田氏垂着头，无措地扭着粗胖的手指，看起来既羞愧又不安。崔文子抓起她的一只手，撩起道袍的下摆，将那只手上的黑斑使劲擦了擦——居然擦掉了！

我张口结舌，抓起田氏的另一只手送到眼前，仔细看 了看，又嗅了嗅，不可思议地问：“用煤灰画的？”

田氏的眼泪掉下来，依旧不说话，不过不用她说，我已经全明白了。我将她的手甩开，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从怀里掏出崔文子分给我的三清丹，递给她，说：“服下去！”眼看着她服了，我指着师父对她说：“我师父为了给你们制无极汤，日日放血，人都虚弱成这样了，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田氏听了我的话，吃惊地望着师父，眼底渐渐升起感动的泪光，不发一言地退到师父身后，不动了。

崔文子又拉过身后的一个人说道：“这是武亼的副手，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果然，随崔文子的话声站出来的，果然就是武亼那位白面高瘦的副手。这会儿近看，他容貌算是英俊，只是脸上戾气稍重，嘴边有很深的苦纹。九嬷嬷一见他就奔了过去，却是一句话没说，端详了片刻，拉起他的手就往后厢房走。

我看着九嬷嬷和她侄儿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这陈阿宝的背影好生熟悉。对了，正是当年在公宫里破窗而出的那个背影。其时的景象也随着这个背影浮上了脑海，九嬷嬷衣冠不整地被丝带缚在床上的样子突然跃至眼前。

我心脏狂跳，面上发烧，但觉世事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难辨得多，九嬷嬷和这位“侄儿”之间的关系，大概只有他们自己能说得清。如果……如果真是□□的话，那简直可谓龌龊了，真真难以想象，幸而我白天没有多问。

在旁始终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的小石头问：“小英，你怎么突然脸那么红，可是感觉不舒服吗？我方才见你将最后一丸三清丹给了人，你自己还有吗？”

我转头，小石头正紧张地盯着我。我摇头说：“我没事，别瞎担心。”崔文子却被提醒了，对我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方才回来之前，先去了一趟知县府，得知师妹已经赴京城，即将与御药房合作全力炼制三清丹。不日之后，三清丹就会被源源不断地向举国输送，第一批，就会送到泰安州内。师妹这一次毫不藏私，将自己的独家炼丹法门倾囊而出，真是了不起之举！”崔文子口中的“师妹”，指的自然是张炼师，此刻他脸上满是对张炼师的崇敬之色，又带着同为一门的自豪之情。

“妙手回春崔文子，清雅仙姝张炼师。”我不知不觉念出了这句街头巷尾皆知的诗句，崔文子闻言一愣，面上老大的一阵不自在，摸了摸酒糟鼻，说：“我去看看神尊。”

我和崔文子一起轻手轻脚地将装无极花的金匣子放在师父枕边，她却依旧在昏睡之中。无极花虽已到，可这样的师父，让人怎能忍心再取血和药呢？

良久，崔文子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对我说：“早点休息吧，明日还会是漫长的一天。”

是的，明日还会是漫长的一天。真希望它永远、永远不要到来，我就这样蜷缩在师父脚边，一时睡一时醒地，看着东方渐渐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