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殇·第六日记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瞧得急，还气势汹汹，仿佛我们欠了债，他是来讨债的。

敲门的是知县派来的官兵。我听见崔文子在门口与他们交涉。崔文子小声做着解释，他们的声音却一声大过一声：“不行！你们必须立刻出发！今天必须去隔离区分药！”

我实在忍不住，看了看兀自在昏睡之中的师父，出了卧房，来到大门边，把泰山派的老实头们都拨到一边，叉腰对官兵怒喝道：“催什么催！该去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去！再催，惹得姑奶奶不高兴了，马上回泰山去！”

最后一句当然是气话，却立竿见影地刹住了这伙欺软怕硬的官兵。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站出来，对我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放软档说道：“这位姑奶奶消消气。我们也是无法儿可想。外面封了城，里面又乱得一锅粥，您们不来也就罢了，既来了，如今百姓对你们那么大的期许，半路撒了手，谁也受不了——”说着又回头训斥手下：“客气些儿！你们别看这些奶奶爷们貌美年轻，人家各个都是上百岁的老祖宗！”

呃。这官兵头儿好会说话，我被他说得惭愧起来，又被他那句“老祖宗”说得心虚，生怕暴露了自己真实的小屁孩年龄。崔文子看出了我的不安，又上来接话道：“今日是无论如何去不了了了。但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半路撒手的，回泰山取药材的弟子已经出发了，下半天应该会回来，到时……到时大家再做商议。”他的视线和我的相接了，彼此都明白“再做商议”的意思，是要看师父的状况，心里压力山大得很。

官兵们回知县府复命去了，我心思重重地回到卧房，却惊喜地发现师父醒了，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扑过去问：“师父，您醒了，觉着怎样？”

师父微笑：“一醒来，就听见你又和人拌嘴。”

“哦，是……有人走错了门。”我说了个谎，师父却洞若明火地说：“是县衙的人吧？来催药的？”

“催就让他们去催！师父现今这个样子，谁来啰嗦，我和他拼命！再说无极花也没了，急也没用。”

“无极花怎么没了？”师父对昨日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大略对她讲了武亼抢食无极花毙命的事，师父嗟叹片刻，说道：“无极汤不可断供。你叫崔文子进来，我与他说话。”

崔文子却不在，我问他的门下，说是他带着包括剑羽和不默等几个弟子往隔离区去了，要将已经服完药且康复了的病患带出来。我心想果然不错，如此一来，不仅避免了二度感染，也对城中的人心是极大的安抚。通过这泰安城内的几天，我才认识到这位“酒仙颠医”一点儿也不疯癫，恰恰相反，靠谱得很，心思慎密，执行力强，难得的是还十分具有亲和力。

我将情况禀明了师父，她已经很久未进食了，我将带来的无极花蜜用碗装了，冲了些温水，喂她服下。师父喝完了蜜水，问：“派去采无极花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小石头天不亮就出发了，这会儿想来已经到山顶了，天黑前应该会回来。”

师父点点头，说：“今日觉得好多了，明日应该可以正常工作。”

我不置可否。什么好多了，一碗蜜水下去，师父的脸还是煞白煞白，丝毫不见血色。稍微又说了几句话，她就又陷入半睡半醒的昏迷之中，九嬷嬷陪我一同守着她，这一回我们学精了，没有走远，就静静地坐在卧房门外。

九嬷嬷轻声问：“崔道长今日会将阿宝带回来吗？”

“阿宝？”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她的侄儿，就安慰她道：“会的。你侄儿已经服完了两次药，应该已经好了。”

九嬷嬷没有回答，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似有回忆一一闪过。这两年来我经历得多了，也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便追问，只需静静陪着她，就已经很好。

这一日是下山之后过得最安静的一日。我在师父门口打坐，不时进去探视伺候；九嬷嬷去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又将泰山派弟子来不及洗的污袍都洗了，洋洋洒洒地晾在庭院里，像一群灰色的鸽子随风振翅，有种乱世中的美好。

傍晚时分，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小石头敲门，是我去开的门，他又惊又喜：“小英！我以为你今日和他们去隔离区了。”

我摇头：“师父还是不大好，身边离不了人。”又问道：“无极花采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