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狂潮惊掠而过,来势汹汹,去势也迅疾无匹,荡开散去,数息后便只留下血染的土地和成片的破碎树根。
狼嗥声止,一道与悬铃森林崖底相同的魔法屏障展开,烈金斯头也不回地跃入破碎镜面中,扬长而去,狼群和黑莓紧跟着他离开了。
宋云州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布瑞德平安无事,他松开捂住布瑞德耳朵的手,将暖呼呼的虎崽抱得更紧了些。
布瑞德眨动琥珀色的圆眼,仰头蹭了蹭宋云州的下巴,它依旧只是一只普通的老虎幼崽,刚刚幻觉般的奇异眼神早已找不到任何踪迹。
局势已然无可挽回,兰缇娅望着一地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它真的没事了?”
兰缇娅尽管从小菠那里得知布瑞德已被治愈,还是亲口向宋云州再次确认了一下,不出意外得到了肯定答复。
既然来此的任务都完成了,是时候该返回神殿,兰缇娅叫来小菠,准备用魔法回程,却发现霍尔加背对他们,怔怔地站在远处。
霍尔加眸光黯然,沉默注视着脚前一滩模糊血肉,他垂着手臂,长剑尖端抵在血泊中。
兰缇娅走到霍尔加身侧,伸出手想拍拍霍尔加的肩膀,却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又收回手去。
兰缇娅突然意识到她也是神殿的人,似乎不是很有立场来宽慰这位心软的王子,莫要为他的子民太过悲伤。
兰缇娅略微思索了一下王室遇见这种事可能会采取的处理办法,遗憾地发现为这些人收尸是不太可能了。
于是兰缇娅只能说:“走吧,他们会成为森林的一部分。”
霍尔加在兰缇娅的声音中回过神,沉默地收剑,回到了小菠身边。
小章鱼行动起来,不过眨眼间,宋云州三人就重新站在了神殿后方的空地——降愿台上。
临近傍晚,朗空无云,依旧温暖充足的阳光洒满脚下的纯白石块,周遭安静得能听见轻风的低絮,神殿宁静美好一如往日,给人一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错觉。
充盈肺部的血腥气作为这场漫长杀戮与奔逃的唯一见证,也在两三次呼吸间彻底消失。
纳卡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知已在这里等待了多久,他看见三人一崽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悬吊的那口气总算松懈下来。
“我把食物送到了你们各自的房间里,先去休息一下吧。”纳卡诺看着风尘仆仆的三人,体贴地什么都没问。
宋云州终于从危机四伏的林海脱身,踏上这片还算熟悉的区域,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灭顶的疲累席卷他的四肢百骸,此时竟是连一个字都没气力再说出口。
宋云州眼下唯一的想法,就是抱着布瑞德回房间去,谁知他刚一转身迈步,腿就软了下去,险些跪倒在地,一团黑雾适时扶住了他。
等宋云州重新站稳时,他感激地发现黑雾将他送到了自己房间的床前。
宋云州本想先和布瑞德洗个澡吃点东西,谁知一见到床,就条件反射般倒了上去,一睡不起。
宋云州从没觉得这么累过,浑身上下像被拆散又重组了数遍,酸胀痛楚一齐袭来,意识散乱无序,混沌中梦见什么,又好像什么梦都没做。
宋云州睡得昏天黑地,中途被饿醒了,强撑着想爬起来吃饭,但困意压倒性战胜了饥饿,他倒头又合眼睡去。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宋云州才真正清醒过来。
宋云州坐起身,拥着被子放空,听着侧方传来的咀嚼声,面对虚空愣了会儿神,这才把头转向声音来处。
一只黄黑色毛球正趴卧在桌面上,埋头专注地挑出炖菜里的肉吃掉,纤长的白色胡须在阳光下有韵律地颤动。
“布瑞德。”
宋云州轻轻地唤了一声,嗓音沙哑。
虎崽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侧头看向宋云州,圆眼睛惊喜地闪着光。
“嗷——”
布瑞德迅速起身,从桌上跳到椅子上,再跳到地上,轻盈敏健地飞奔几步,伴着哗啦哗啦的铭牌碰撞声跃到床上,最后扑进宋云州的怀里。
布瑞德喉咙里“呜噜呜噜”哼唧着,用力蹭了两下就在宋云州臂弯里仰面躺倒,享受起久违的摸摸。
宋云州轻轻揉按着布瑞德的肚皮,指尖不自觉地移向虎崽的脖颈,拨开毛发,细看层层覆盖下嫩肉。
宋云州认真且长久地注视着一处,手上的动作停了,很快引来布瑞德的不满,伸出爪垫拨了拨宋云州的手。
宋云州忽然笑了,双手探入布瑞德腋下,把它举到眼前,满含愉悦的双眼与布瑞德懵懂澄澈的琥珀眼对视片刻,不顾虎崽脏得都有些打绺儿的毛毛,宋云州偏头亲了亲它的侧脸。
不只是布瑞德,他也重新活过来了。
宋云州满足地拥抱着布瑞德,直到腹部的抗议声响起,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虎崽。
宋云州坐到桌前,没想到布瑞德给他留的那一份居然还是热的,应该是纳卡诺不管他吃没吃,依然每天都定时做了新菜送过来。
宋云州毫不意外地从菜里拣出一根长毛,溺爱地看了眼在对面继续吃饭的布瑞德一眼,随手放在一边。
吃过饭,宋云州带布瑞德一起洗去一路尘泥,清清爽爽地下楼放风。
神殿侧门外,霍尔加坐在台阶下,盯着偌大空荡的圆石空地发呆,远远听见熟悉的项圈碰撞声自身后传来。
霍尔加神色未动,也没有回头,等着布瑞德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跑过,扎入远处的灌木丛,片刻后再风风火火地冲回神殿。
这两天宋云州一直在房间里休息没出来,布瑞德就自己窜出来方便。
期间的大多数时候,霍尔加都静默地坐在这里,旁观着布瑞德的身影来来去去,无忧无虑的虎崽总是那么欢乐,充满活力,似乎任何不愉快都无法束缚住它蹦蹦跳跳的灵魂。
霍尔加没试图出声引起布瑞德的注意,布瑞德也就理所当然把他当成空气,目不斜视地路过。
这一次本应也是这样。
哗啦哗啦声逐渐靠近,布瑞德跑下台阶,在空地上奔远,却在半途转身停下,对着台阶上的某处嗷嗷叫唤,掩不住的兴奋甚至令它在原地蹦了两下。
霍尔加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与刚走到台阶边的宋云州视线相接。
“下午好。”宋云州向霍尔加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霍尔加如寻常般同宋云州笑着寒暄:“睡了很久吧?这一趟着实凶险。”
宋云州“嗯”了一声,没有往下接话,他一眼看出霍尔加情绪不高,继续聊这些场面话没有任何意义。
宋云州静了片刻,沉声说:“森林里发生的事我很遗憾。”
霍尔加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因这句话而僵住,转眼彻底褪去,他缓缓垂下眼睫,扭头看向别处。
宋云州适时地保持安静,目光扫过霍尔加俊朗的侧脸,还有他那柄靠在台阶旁边的长剑。
那个死去的女人说霍尔加是王子,看情形,霍尔加似乎是正在被通缉的王子,接受了神殿的庇护,免于追捕。
宋云州好奇霍尔加的故事,但如果他本人不愿意说,宋云州不会去主动探究。
率先跑到空地的布瑞德被宋云州晾在了一边,嗷嗷叫几声也没能引起宋云州的注意,只好又跑回来。
布瑞德用鼻头顶顶宋云州的手,伸爪拍了拍他的口袋,提醒宋云州得把口袋里的球球拿出来扔。
宋云州抬手握住布瑞德的前爪,顺便捏了捏柔软的爪垫,把它抱进怀里。
布瑞德明白宋云州突然改变了要陪它玩的打算,本来还有点小脾气,却很快就被宋云州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俘虏,软绵绵摊成了一张虎饼。
宋云州像搂着一个温暖的绒绒玩偶,白皙修长的指尖细细梳理布瑞德半干的背毛,一言不发,就这么陪霍尔加安静坐着。
霍尔加将手臂搭上膝盖,偏头枕在臂上,他愣愣地盯着梳开虎崽皮毛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