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禹沉默地上前一步,站到那副主角为他本人的第六幅画像前,却把头偏了过去,看向右侧那副空白的第七幅画。
空白,意味着可供渲染。
毫无疑问的,答题卡已经摆在他的面前,这张空白的画板,等待被染上真理的颜色。
隐藏在“你们”之中的愚人,将以画像形式被作答在画布上。
那么问题来了,他的画笔在哪里?
他把目光移回第六幅画中。
这幅画里,他自己身边有六幅画,五幅画好的,与一副空白的。
现实中,他面前摆着七幅画,五幅画好的,与一副自画像,与一副空白的。
一幅画对应一个怪谈,他面前的七幅画中,是空白的画代表“多出来的那一个”,还是他的自画像代表“多出来的那一个”?
——这是问题一。
这幅画里,他手中拿着画笔,身侧摆着一些颜料桶。只是那些颜料桶中盛着的都是颜色不妙的液体,而他拿起笔的那只手上有很多划痕和创口。
结合最初的诅咒描述来看,画中他使用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血肉来作画。
所以,现实中,现在他想要回答问题,也只能以自己的血肉为颜料吗?
——这是问题二。
这幅画里,他对着面前的空白画板犹豫,他想要在那张白纸上描绘的是什么?是他自己,还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这是问题三,也是程禹现在唯一可以回答的问题。
画中的他想画他自己。
因为其余的几幅画分别代表不同怪谈中的主角,他在美术馆里没有再遇到其他人,说明这里的怪谈主角本身就是他本人。
他同样是被算在“我们”之中的人。
“我们”,包含戏剧社的李喆阳、竞先楼的庄严、魅影桥的韩千缘、宿舍的祝容、图书馆的毛宥、画室的他自己,以及串联一切的皮埃罗。
所有怪谈的主角都变成了皮埃罗的玩具,供他不断附身跳跃,唯独画室里的他,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玩具。
其他人都可以是皮埃罗,也都可以不是。
唯有他一定不是皮埃罗,因为他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但,多出来的那一个,就等于“愚人”吗?
并不一定。
他曾经说愚人是判断不清自我身份的人。
但在这个世界里,愚人可以是小丑、梦想家、冒险者,是恶念的玩家,是愉悦犯。
——是皮埃罗。
他不知道皮埃罗的真实样貌。
但他一定见过。
如果皮埃罗的画像是通关的答案,那他的样子就一定不会仅仅存在于他的幻想。
程禹的目光微凝,后退两步,重新从第一幅画开始看起。
李喆阳、庄严、韩千缘、祝容、毛宥……
皮埃罗自由占用的这些身体里,有没有一个,本来就属于他自己?
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选择题。
程禹像个因为经历了过多考试而早已总结出了诸如“选C的概率更大”般规律的狡猾考生,他清楚地知道,某人有特殊身份的概率更大,几乎无限趋近于一。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视线定格在祝容的画像上时,好像看到画像中祝容也冲他笑了笑似的。
他有了答案。
现在只要颜料和画笔。
用头撞墙的话,不一定出血,可能会直接晕倒,或者仅仅颅内出血,他还是得不到颜料。
咬破舌尖的话,出血量小到微弱不计,甚至不足以在画布上留痕。但若咬得狠一些,则很可能堵塞气管,在画完画前先一步身亡。
能有一些划破肌肤的利刃是最好的,可是整个美术馆里再也没有其他道具了,木制的画框少一点锋利,如果一定要试的话,还需要多施加些蛮力,或者先制造一个开口……
也许从思考起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就已经陷入到某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中了。
程禹用牙齿咬破了手腕,又用拆卸下来的画框对伤处砸磨,得到了大量可供使用的颜料。
只有同一种色彩,太过单薄的话,加上皮肤和发丝作为光影会好些吗?
出血量比他想象中大,他画得也比想象中慢。
比起用手指沾染,点在画布上的那些颜料,被他浪费掉的颜料反而更多。
某一刻,他也很短暂地想到了,如果没画完画,就死在这里了,该如何。
那就是通关失败。
尽管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也无法停下来了。
每个人都属于他的订制骗局,也有属于他的专属死法。
他只是恰好碰到了。
他本就是美术馆怪谈中的主角,一个以血肉作画,无法停下的精神病人。
……
“程禹,我叫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咬牙切齿的命令不知道是第几次响起,程禹血肉模糊的手被一道外力猛地拍下,他只是暂停了一下,连眉头都不皱,就再次在画板上涂涂抹抹起来。
“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外力再次限制住他,另外一双手强硬地捉住他的手臂,却又因为手臂本身的不完整而被烫到一般松开,随即那声音的主人越发惊怒,盯着手指上染到的程禹的血,忍无可忍道:“我来。”
来人和画像里正被描绘的对象有着近乎相同的样貌,或许这也是让程禹短暂清醒一秒的原因——他的模特现身了。
“祝容”满脸怒容地瞪着程禹,见他的注意力终于分散一二到自己身上,忙拦在程禹与画板之间,不肯再让他画下去。
“你失血过多了,你明白吗?”他说,“程禹,你真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相当于在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