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霞的余晖将祆祠断壁染成凝血般的绛紫,那些突厥人的尸身转眼便化作腥臭腐水,渗入青砖缝隙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原点……”于雪眠摩挲着腕间玉钏,梵文凸起在暮色中泛着血光。残破的善神壁画突然自燃,阿胡拉·马兹达的金箔面容在热气中扭曲成痛苦模样。她望着壁画中坠落的火灰,恍惚间忆起小妹病重时焚烧的艾草——青烟也是这样打着旋儿消散在雕花窗棂外,冥冥中注定了某种终局。
李不坠的刀鞘重重磕在翻倒的供桌上,惊散梁间栖鸦:“长明观?天生堂?还是那天杀的太液池?”
“都不是。”泠秋并指抹过剑锋,真气沿着青砖缝隙游走,白霜在砖面勾勒出长安舆图的轮廓,“他从最开始便是朝廷送至长明观用于求道的死囚,若要论说一切的原点……我想,应是他曾经被砍下头颅的刑场。”
这番有些骇人的话语让于雪眠心中一惊,不过她并没有追问往事,而是尽可能地提供线索:“如果是长安城内的刑场,东市狗脊岭和西市独柳树是固定行刑地,朱雀大街和京兆府门则多为临时决定——仙长他……是何时被处决的?”
“朝廷送来的头颅用冰镇着,看不出时间……况且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会在明面案牍上留痕。”泠秋的视线悬停在地面舆图轮廓的东市西北角——这里地处繁华的商业区,车水马龙,符合“刑人于市,与众弃之”的观念。
然而此事既是朝廷秘辛,或许不会这般公之于众。
少女凝视着逐渐黯淡的舆图轮廓,忽然蹲身屈指叩击京兆府方位:“既是秘刑,家父曾言司天台有本《阴司簿》,专录不便示人的阴私事,只是……司天台必不会拱手相让。”
“西市独柳树往东三百步有间典当行,掌柜是沂丘城来的瞽目老吏,同我是旧识。”李不坠背起大刀跨越满地狼藉,靴尖碾碎暗箭上的孔雀翎,“十年前是狗脊岭的刽子手,如今靠给人写阴状过活。”
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梁间栖鸦,泠秋挥指一划一挑,离火将霜气舆图熔作青烟。“宵禁坊门关闭,行动须趁早。”他转身望向祆祠坍毁的后殿,蛛网密布的穹顶缺口处,天上星子似有异动,“于姑娘可还能撑住?”
“雪眠既趟了这浑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便烦请李兄带路。”
三人趁着暮鼓未歇混入归家人潮,李不坠的粗麻衣襟残留着驼绒膻气,倒像个真正的胡商。途径西市酒肆时,波斯舞娘足踝的金铃惊散了追兵的阴影——至少表面如此。
“到了。”典当行的桐油木门比记忆中更斑驳,门楣上“济世典”的匾额斜挂半截,金漆剥落处爬满蛛网。门环上的椒图兽首缺了左眼,李不坠叩门时的节奏带着某种暗号意味。三长两短过后,门缝里探出根竹杖,杖头悬着的铜铃已锈成墨绿色。
木门吱呀洞开,一个佝偻身影立在影壁前,双目覆着褪色的绀青布条,应当就是李不坠所说的老吏。老吏凹陷的脸颊随着咀嚼动作起伏,齿间漏出含混的秦腔:“丙子年霜降刀口子,戊寅年惊蛰断头饭…李家娃子都长这么大哩……”
“鲁三爷,讨碗孟婆汤喝。”
听闻此言,老吏停止咀嚼,握紧了手中竹杖,脖颈转向于雪眠时发出朽木摩擦般的咯吱声:“带煞的雏儿……”他忽然咧嘴,露出半口黑黄的牙,“要问阴司事,须拿阳寿抵。”
“三爷,您这就不厚道了。”泠秋的手一直按在剑鞘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却没想到于雪眠直接将自己的左腕摆上了典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