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上,阿七拿出翻盖手机,拇指顶开手机盖,看了看时间,又折下盖,揣回衣兜,迈开步伐。
一双名牌球鞋踩着雨水,走进小巷。
当他穿过转弯时,果然听到前方传来怒骂声,越来越清晰。
几个高年级的小混混围成人墙,抡起拳头挥向一个男生,男生的雨伞落到水洼中。
男生微微垂着头,衣衫湿透,侧身避开他们的攻击,抬脚踹倒一个小混混。
不是吧,这些人这么菜的吗?
阿七皱了皱眉头,他刚想离开,却意外与男生对上视线。
就趁着这松懈的片刻,黄毛小混混一拳袭向男生的脸,拳头在离他几公分之际,被他狠狠地抓住了,黄毛小混混难以置信地望着男生。
男生松开手,冷冷的眼神一扫,金毛小混混背上冷汗直流,他真的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滚。”
已经吓傻的金毛小混混如梦初醒,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狭窄的小巷里,只剩下几个哀嚎的人,还有阿七和那个男生。
阿七愣了愣,将雨伞往前递了递,“额……要一起回家吗?”
“家?”男生抬眸盯着阿七,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什么家?”
听出对方的意有所指,阿七表情僵了一下,硬挤出微笑,“当然就是一起回家啰!我已经叫了出租车。”
雨水从他的额发滴下来,显得有些狼狈,“那个地方可以算是我的家?”
已经离开五年了,柒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回到这个家,抬头看去,那栋熟悉的别墅与记忆中无差。
庭院围了一圈黑铁镂花的栏栅,栏栅内种了许多满天星,绿叶衬着雪白的小花。
一条小路由鹅卵石铺就,在草地上蜿蜒曲折,通向别墅。
黑白色调的现代风格别墅被茂密的树枝半遮半掩,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透过巨型的玻璃落地窗传了出来。
柒寻着钢琴声走去,只见一间极大的玻璃房,罗马立柱攀爬着精细的花纹,像春天的藤蔓。
到处摆满了油画和空的画框,中央放着一架斯坦威黑檀木竖式钢琴,一个少年微微低下头,用一根手指轻触着琴键,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在鼻梁侧边投下阴影。
柒看着玻璃里面的人,稍微晃神,不料里面的人也抬起头看向他。
十二岁的少年人隐藏情绪的技巧还很青涩,对方瞪圆了眼,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钢琴声也停了。
我回来了。
柒轻轻在心里说,他永远记得离开家的那个傍晚,夕阳红得刺眼,是流淌的鲜血,将那些满天星也染得变了色。
在无数个夜晚,他常常梦到那天的场景,大伯说要过继一个小孩,像挑狗崽那般,对着他和阿七左看右看,说喜欢活泼点的,指着阿七说,就这个吧。
大伯的车在临行之前,阿七却突然生了病,临时换成了他。
他就坐在车的后座上,透过后车窗,望着别墅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每次做梦都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接下来,他都会惊醒。
再次回到这里,他并没有阔别重逢的喜悦,心底异常平静,尤其此时此刻,他注视着面前这个少年的时候。
他们是双胞胎,看着这张熟悉又相似的脸,心中有某种奇异又复杂的情绪,就像斑斓混淆的颜料,调和成肮脏晦暗的色彩,拆分不开,辨别不清。
……
隔着两米宽的餐桌,柒抬眸瞧了瞧对面切着牛排的少年,眸光微沉。
“柒仔啊,你在大伯家过得好吗?妈妈实在很忙,不能去看你,你可不要怪妈妈呀!”
“既然被领养了,那就是大伯家的孩子,我们虽然是你亲生父母,老是去看你也不像样。”
“这段时间就放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跟妈妈说,不用担心。”
晚餐期间静悄悄的,只有父母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原来父母还是在意他的?真是感谢他们百忙之中抽空来敷衍他了。
柒拿起餐布擦干净嘴角,丢下餐布,站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小兔崽子,你就这种态度,怎么说我也是你爸!”
“你爸说的也是,不就是把你过继给你大伯了吗,怎么就成仇啦?你大伯和大伯母可比我们有钱多了,我们可是你亲生爸妈,还会害你不成,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回应他们话语的,只有一道离去的背影。
柒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右手边是哥哥的房间,他多看了一眼,转身拧开他自己房间的门,应当说曾经是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显然被认真清扫过,不染一丝尘埃,但是连同他童年时的玩具,包括他最喜欢读的系列书,统统不见了,干净得像一间为贵宾准备的客房。
隔壁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柒知道这是阿七回了房间,明明他故意开着门,也不过来叙旧,是躲着他么?
眼底满是螺旋深沉的黯色,又逐渐沦为死寂。
望向讲台上的转学生,底下的同学窃窃私语。
“转学生好帅啊!”前桌的女生转头对阿七说,“阿七,他长得跟你有点像,你们是不是亲戚呀?”
“靓女,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长得像就是亲戚了?我怎么不见新恒结依过来和你认个亲?”阿七状似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嘴上搪塞道。
“哎呀,你怎么尽说这种话!”女生脸色微红,转身不再说话。
阿七眯起眼,盯着转学生看了半天。转学生显然觉察到了视线,偏过脸,四目相接之间,阿七愣了愣,抽离了视线。
竟然转到了一个班上,他有点烦恼地往桌上一趴。
不清楚柒知不知道当年他是故意装病,对于大伯和大伯母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亲戚,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就像空气中隐隐约约浮动着某种看不见的危机。
至于被他牵连的柒,那也只能对不住了,有句话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阿七不会忘记当年,隔着车窗玻璃,瞧见柒的眼睛,又暗又黑,好似深渊。
阿七确实心悸了一下,可他又一想,大伯一家远在外省,很难才能见上一面,重新将心放回肚子。
偏偏这次公司出现危机,大伯俩夫妻去了外国,柒自然就托了父母照顾。
既然连学都转了,看来应该是长期的,至少要待一年半载的,必须改变策略了。
……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大家欢迎!”讲台上的老师带头鼓掌,阿七也跟着敷衍地拍了拍手。
“那就坐在那个位置吧!”老师指向阿七后面的座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柒这次回来绝对是要复仇的,自己绝对是首当其冲的复仇对象,或许那对薄情的父母也在报复名单上。
整个上午,阿七都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早知道昨晚和今早就跟柒搭话,这下搞得他很被动。
下午时分,外头的天色忽地沉了,乌云像打翻的墨般在上空骤然散开,闷雷滚滚,雨像下垂的银丝。
阿七坐在综合楼的台阶上,瞧见几个高年级的小混混,他们叼着香烟,嬉闹着从阿七面前走过去。
“等等,各位大哥,有个忙请你们帮一下?”阿七出声叫住了他们。
“你算什么东西?要我们帮忙?”小混混们一脸鄙夷。
阿七笑得谄媚又狡诈,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不是白帮的,这些是感谢你们的。”
原想让这些小混混去揍柒一顿,他好去英雄救英雄,拉近关系,不料最后竟然是这种展开。
“那个地方可以算是我的家?”
面对这个问题,没心肝的他也一时语塞。
“那算了,我一个人回去吧。”阿七才转身,却被攥住了胳膊。
“……”
阿七转头瞧见对方缄默又相似的眉眼,心底莫名传来虫茧破壳的声音。
他睁着一双死鱼眼,不耐烦地说:“喂喂喂,你到底要怎样啊,大哥?叫你一起走,你又不走,我要走,你又拉着我。”
柒死死盯着他,“一起走。”
一辆出租车停在巷口,两个人上了车,雨幕如夜,车窗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水珠挂在玻璃上,偶尔有灯快速从窗前闪过。
车很快开入富人区,幢幢精致富丽的别墅屹立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