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幽暗阴冷,四周好像潜伏着无数虫子,它们在黑暗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啃啮声。
传闻山神就住在山洞里,但他不信这些,世界上哪有神啊鬼啊。
他勉强抬起脖子,在暧昧的光线之下,仅能朦胧地瞧见洞内的钟乳石,以及无数不知名的墨绿藤蔓。
费力转动脖子,往山洞深处望去,诡异又恐怖,像一口无底的黑洞,要把人的灵魂给吞噬进去,透着怪异的险恶气息。
冰冷的水滴落在他脖子上,他一个激灵,蠕动着往旁边挪去。
可身上那件嫁衣还是湿了一大片,他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感觉全身火烫,又好像很冷,山洞的地面有着若有似无的潮气,躺在上面很不舒服。
他又累又饿又渴,黑暗侵蚀了所有的感官,只清楚过了一夜,如今是白天,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
是不是发烧了?脑袋晕乎乎的,胃在抗议着,两条反剪在背后的手臂隐隐发酸,浑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干。
恍惚之间,光亮的洞口出现一道高挑的人影,人影逆着光,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个颀长的轮廓。
嘴唇翕张,想出声求救,但嘶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人影走入山洞,径直来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他,无悲无喜,眼神空洞,却感觉像是被死神凝视。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那双凶煞诡谲的猩红横瞳清晰地映入他的视网膜中。
对方弯下腰,唇移到他耳边,气流暧昧地扫过脸颊,搔起阵阵麻痒,像蝴蝶的翅膀震动,也像虫子细密地爬过。
那人说了一句完全听不懂的话,肢体就宛如融化那般,化成一大滩不规则的深黑黏液。
那团黏液似乎拥有生命,拔地立起,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呼吸一窒,瞳孔不由自主地扩大颤动,他只觉得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山神?不是吧,原来真的有山神!
黏液中伸出几条黑色的鞭状触手,为了不惊扰他一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向他。
嫁衣的领扣被解开,他猛然回过神,剧烈挣扎起来,可手腕和脚都被绑得很紧,徒劳地挣了很久,最终只能像虫子那样在地上蠕动。
黏液状的东西缠绕着他的脚,然后逐渐攀爬到腰间,仿佛要将他拉入黑色沼泽一般。
另一条触手轻轻地磨蹭着他的脸,可带了微微寒意的黏腻触感实在令人不适,不由得联想起蛞蝓之类的软体动物。
明明是盛夏,可他觉得很冷,不止是触手留下的黏液寒凉彻骨,是从心底里生出的冷。
又一颗盘扣被解开,露出大片胸膛……
之后没有再感觉到饥饿和干渴,只有恐惧,浓稠黏腻的黑色物质一点点侵蚀过来,当被彻底控制住时,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洞外的光线渐渐暗了,心脏也深深地沉了下去,触不到底似的,整个人发虚。
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痛苦。
他痛得后仰过去,仿佛被从中间劈成两半。脑子有一瞬间无法思考,什么都没有,只有痛,好像死了一样。
心脏狂跳,呼吸拉扯得肺都在发疼,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天旋地转,他的胃在抽搐,可是什么都呕不出来,浑身的血都透着凉意。
在漆黑的、一望无垠的山洞里,压抑的声音回荡着。
他痛苦地喘息,对方在拥抱他,又像要杀死他。
“靠,你个死扑街……”他在呼吸的间隙里只能挤出这几个字,费力地仰着脸,脖颈弯成拱形,双目失神,滚烫的眼泪流出来,视线渐渐模糊,意识逐渐远离……
三天前,群山连绵起伏,一辆面包车在盘旋的山路上前行。
伍六七把着方向盘,不经意瞥了一眼后视镜,两旁的树木随着汽车的疾驰而快速后退。
“这个村子的习俗文化非常与众不同,只信仰当地山神,还保留着许多远古的文字。那些村民不喜欢外人,到了村子,你们可要对村民们客气点,这可关乎我们今后的调查研究。”后车座的教授叮嘱着,其余同学纷纷点头。
为什么民俗研究要跑到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伍六七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心中嘀嘀咕咕。
抱怨归抱怨,论文还是要写的,这可关乎考研大事。
拐过一处险弯,穿过隧道,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一段泥泞的乡间小道,小道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饱经风霜的摧残,很有些年头,上面刻着字,远远瞧着,不像简化字。
车开过一弯石拱桥,瞧见青峰包围之下,是富饶肥沃的土地,青绿的农作物肆意又整齐地生长着,但田间空无一人。
目光再放远,是一栋栋房子,仿佛棋子散落在田野之间,但每户相隔并不遥远,俨然世外桃源。
“哇!”同系的学妹可乐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感叹,“快看,好漂亮!”
车停在一处空地上,伍六七打开车门,跳下车,乡间的风吹得很大,吹得他的小揪揪在空中飞舞,田园的风光与气息扑面而来。
“同学们,跟紧我,不要走散了。”教授说着,踏上了只有巴掌宽的田间土梗小路。
“哦,好呀!”可乐应着,学弟学妹们跟上教授。
伍六七双手抄着口袋,优哉游哉地走在最后。身后呼啸的风里忽地传来一些呼唤的声音,他有所感应地停下脚步,回头瞅了瞅,却什么都没有。
“阿七,快点啊,不要走丢了!”可乐站在远处冲他喊道。
抛下之前的胡思乱想,伍六七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人。
他们说说笑笑,鱼贯而行,穿过农地,来到村委会。村长接待了他们,安置他们住下。
那是一栋两层木楼,进门就是客厅,最靠里是楼梯,通向二楼的小长廊,连着二楼的三间客房。
也许是因为当地气候湿热,木楼又靠近树林,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气,呆久了皮肤也黏黏的。
五个人分配房间,教授住一间,两个女生住一间,伍六七和学弟住一间。
进了房间,一股隐隐的霉味就钻进鼻子里。
电线顺着墙爬到天花板,悬挂着一盏灯,灯上布满厚厚灰尘。
左右各摆着一张单人床,床铺叠得整齐,房间朝东有一扇窗。
窗一开,辽阔的田野顿时跃入眼帘,视野范围极佳。
学弟先挑了靠墙的床,整理背包和随身带的东西。
伍六七才放好行李,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是另一个姓林的学妹,林学妹笑盈盈地说:“伍师哥,一起出去逛逛吗?可以先熟悉一下地形,还可以拍点素材。”
……
“那是什么?”
一行学生四人溜溜达达地走到村口,可乐好奇又雀跃地上前去查看那块石碑,石碑的年代久远,边缘长了些苔藓。
上头刻了三个字,是古体篆文,恰好她全都认识。
“山……神……村?”逐字念出,可乐狐疑地眨了眨眼,“山神村?”
学弟举起相机,调试好镜头,找好角度,连拍了好几张,忽地想起了什么,“这里不是叫金富村吗?”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林学妹调侃着学弟,掏出手机,点开关于这个村子的资料,还真的叫金富村。
“可能是后来改了名字吧!”可乐不在意地说,转头和林学妹商量着要去祠堂看看。
学弟却感觉累了,准备回去休息,一行人打算兵分两路。
“阿七你呢?”可乐停止和林学妹说话,抬头看向伍六七。
伍六七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我想随便逛逛。”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远山如黛,仿若画卷。
和城市不同,不带任何雕琢的科技感,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美。
美景当前,迎着凉丝丝的风,浮躁的心也渐渐沉静。
他双手揣着口袋,慢悠悠地走,无意间来到一片偏僻茂密的竹林。
初夏时节,笋正鲜嫩,被深绿色的笋衣包裹着,仍然散出诱人的清香。
他撸撸袖子,想挖一些回去吃,就看到竹林里有人影闪动。
哇,这些人鬼鬼祟祟,是要搞什么鬼?伍六七蹑手蹑脚,溜过去偷看。
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连忙往旁边一躲,瞧见过来的人正是村长。
村长和那几个人在商量着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清楚。
肩膀突然一重,他吓了一跳,就像踩到尾巴的猫,全身上下所有汗毛,包括头顶那把小揪揪都竖了起来。
意识到有人从后方拍他的肩膀,伍六七猛地转头,就瞧见一张陌生村民的脸。
村民木着脸看他,“干什么?”
那种眼神麻木无机质,又充满了戒备,微微外凸的眼球泛着浑浊的灰黄。
“不好意思哈,打扰了,我就是路过的。”伍六七稍稍挪开一点视线,敷衍地挥挥手,赶紧抬脚溜走。
路过停车的那块平地时,他愣了一下。面包车呢?他那么大一辆面包车去了哪里?
那辆面包车可是他租的,他还压了三千定金!
他一口气跑回了木楼,瞧见可乐和林学妹在客厅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还没来得及说面包车的事,学弟就顺着楼梯从二楼下来,顺便告诉他们,“教授说他有事,先回学校一趟,所以把车开走了。”
原来是这样,伍六七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想起方才竹林的情形,又觉得哪里古怪。
学弟看向可乐和林学妹,“你们拍到了什么?”
“哼哼!”可乐喜滋滋地拿出手机,“当然是拍到了好东西!”
那几张照片并不清晰,可还是能看到这是一段壁画,先是几个人对着高台跪拜,高台上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后来是人们围着篝火跳舞,高台坐着的换成了一个“人类”。
这个“人类”应当就是山神了,可是仅画了山神的眼睛,其余口鼻眉毛全无。
那双眼睛也与常人不同,眸色鲜红如血,还是矩形瞳孔……
刹那间,他似乎瞧见那双眼球转动了一下!
可再定睛一看,只是普通的照片,眼球也没有动,是看错了吧?
夜晚,伍六七躺在床上,听着对面床上的学弟在打呼噜,睡意全无。
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夜幕里,月光照在树林里,把斑驳的阴影投进了屋里。借着微弱的光,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屋里的情况。
实在睡不着,他干脆爬起来,坐在窗下看月亮。
今天是农历十四,月亮接近满圆,颜色泛着阴冷的蓝。
伍六七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猛地瞧见楼下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的。
还没等他细看,一条软绵绵的长条状东西从屋顶上挂下来,蓦地蹦到他的视野中,险些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它“嘶”的一声,吐出信子,昂起了头,是一条乌黑的蛇。
“卧槽!”伍六七往后跃开几步,蛇顺着敞开的窗口,溜入屋里。
它弓着身子,弯曲起来,摆出攻击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盯住了它的猎物,那双冷血动物的瞳孔里没有人类会拥有的情感,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喂,学弟,有蛇,快起来!”伍六七不敢回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蛇,顺手拿起背包,挥舞着驱赶蛇。
蛇却没有逃走,趁他不防备,猛地扑了上来!
它的身躯诡异地凌空膨胀,扑到眼前时已经变成了碗口粗。
蛇迅速地盘旋在他身上,一圈又一圈地绞紧,完全没有逃离的空隙!
那条黑蛇光滑无鳞,更像是泥鳅之类的生物,触感冰冷滑腻。胸腔被挤压到了极致,没有一点呼吸的空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死亡的阴影也随之降临……
倏然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梦的余韵还没有完全退去,伍六七甚至还能感受到痛,捂着脖子翻身坐起,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
“是梦吗?”他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说。
清晨的太阳穿透薄薄的云层,向人间洒下万丈光芒。
伍六七一觉醒来,推开房门,就瞧见两个满脸笑容的学妹从外面回来。
“阿七,今天村子有庆典,好热闹呀!”
“对啊对啊,伍师哥,村长还请我们参加庆典呢!”
什么庆典?端午不是还没到吗?
太阳没入地平线,世界归于黑暗之中。
几个村民踏着傍晚的霞光,殷切地捧来饭菜和水果款待他们。
那样水果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仅有婴儿拳头大小,长得像松果,表面布满密密的鱼鳞状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