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亮着一节灯,白光从头顶照下,桌上的电脑显示屏亮着荧蓝的光,转椅边缘裂口漏出黄色海绵。
阿七坐着那把破转椅,脑袋趴在电脑前,打开的文档里一个字都没有。
“哇靠,开什么玩笑,我特么的都写犯罪推理了,还问我要真实感?”
才抱怨完,编辑就来电话了,“喂,是七段剪老师吗?关于上次的稿件还有一点问题,这个杀人犯的动机太轻率了,就因为在公车上踩他一脚,他就把人杀了,这种扯淡的动机不会是老师用脚趾头想的吧,哈哈哈,真的是用脚趾头想的吗?第一个受害者的名字怎么跟我那么像,老师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我是不介意啦,不过你最好还是改一改,不然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呢!还有这个地方……喂,老师,在听吗?”
“哈哈哈在听在听。”他狗腿地干笑应道,内心实则在咆哮,真实感是吧?哪天他真的砍了那个扑街编辑就有真实感了!
那个扑街编辑还想说什么,阿七连忙装模作样地嚷嚷道:“喂喂喂,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挂了啊!”
这个世道干什么都难,出去打工被人骂得像条狗,活多钱还少,本以为当小说家,可以靠写小说过清闲日子,可没想到只有第一本大卖,接连的第二、第三本惨遭滑铁卢。
现在的读者都想看什么?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阻止了他的思考。
晚上十一点,吃个宵夜先,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码字?
穿着宽大的白卫衣,大短裤,人字拖,就出了门,反正又不是去相亲,怎么舒服怎么来。
远处的灯火辉煌明亮,映衬得旧城区越发黯淡破旧。
呼呼的风从身后穿过,阿七迅速回头,风声却戛然而止。
从一条小巷子前经过,里面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飘来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他脚步一顿,四下望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脖子长长往前伸着,他探头朝里面看,然而黑暗之中什么也瞧不见。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寒意萦绕在身边,令人不安,忍不住屏住呼吸。
黑暗之中,仿佛鬼怪的巨口,随时等待着机会吞食掉路过的行人……
手机忽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他就像一只踩到尾巴的猫原地蹦高,浑身炸毛,连头顶的小揪揪都绷直了。
阿七掏出手机一看,啧了两声,怎么又来?
“喂?”那头却没有声音,难道是那个扑街编辑不小心按到拨号键了?他疑惑地挂了电话,又看了看巷子深处,重新迈开步子。
夜晚的旧城区空旷安静,他终于穿过巷子,走到十字路口,路口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红绿灯恪尽职守地报着倒计时。
道旁树开满了细细碎碎的小白花,数盏高照的路灯泛着淡黄的光晕,城市深夜黛蓝的天幕下如同染了金辉的淡云。
阿七瞥了一眼亮着的红灯,双手抄着口袋,抬起脚,刚想从斑马线上走过去。
旁边响起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现在是红灯。”
他愣了片刻,转头看去,只见旁边不到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人,年纪目测在二十上下,白衬衫配卡其色棉质休闲裤,脚下踩一双运动鞋,身材清瘦高挑。
夜风徐徐,花叶逆着路灯的光亮微微摆动,投下一片摇曳凌乱的光影。
光线幽暗,但依然可见是一张冷峻的脸,浓黑的长眉入鬓,藏着危险桀骜的气息,黑眼圈又显得阴郁颓然。
花影树影迷离地摇晃重叠,年轻人额前的发丝随风微微拂动,橘黄的昏暗光线令他原本清晰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与冷冽的气质产生一种微妙又不突兀的反差感。
怎么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
阿七微微半侧着身,望过去,“这位靓仔,我认识你吗?”
年轻人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抬起眸毫不避讳地盯住阿七看。
瞳仁的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与他对视,好似与刀尖对视,锐利且无感情。
“绿灯了。”年轻人抬手指了指红绿灯,提醒道。
阿七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看到绿灯一闪一闪,正在对他抛媚眼,立即撒开丫子,就往路对面跑去。
到了对面,再一瞅,那个年轻人不见,扭头望向身后,依然空无一人……
绿灯早就结束,跳转红灯,风中隐约传来树叶摩擦的婆娑声。
“叮咚——!叮咚——!”
熬夜写文的次日清晨被吵醒,太阳穴胀得厉害,跳动的血管几乎要炸开,阿七痛苦地爬起来,摇晃摇晃地走去开门。
原本以为来的是编辑,没想到门前站着两个警察,“你就是伍六七先生吧?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有人死了?”
回答他的只有凝固的空气,阿七嘴角的笑也僵住了。哇,不会是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吧?
幸好警员们只是公事公办地询问了几件事,不过临走前,突然抛出一个跳跃性的问题:“听说伍先生你是写推理小说的?”
“随便写写,混口饭吃。”阿七干笑两声,敷衍道。
“那本《七颗眼球》是你写的吧?故事很精彩很有意思,期待伍先生下一本作品。”
下一本作品,还期待?其实他现在写的这本正是《七颗眼球》续篇,大约是江郎才尽了,怎么写都不对劲。
瞧见两个警员走进电梯之后,才想关门,后背倏然发凉,感觉到一道锋利的视线,关门的动作一顿,只是一瞬间的缓慢。
奇怪的眩晕感涌上心口,惶恐的情绪如苍蝇绕耳般回旋在脑海。
下意识往楼梯口的方向望去,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然而此刻电梯的门也合上了,整个走廊只有他一个,如严冬一般的寒冷笼罩下来……
“叮!”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另一架电梯到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瞧见一个年轻人走出了电梯,气质清冷淡漠,眼下的黑眼圈依旧很重,高挺的鼻梁好像对着量角器画的,身形瘦高,套着深紫卫衣和黑色长裤。
这不是昨晚提醒他红绿灯的那位靓仔吗?
只见那位靓仔掏出钥匙,目不斜视地走到对面的门前。
不是吧,那么巧?阿七眯起眼打量着邻居的背影,他忽地回头,两道视线毫无征兆地相撞。
那双黑瞳没有焦距,看人好似在看什么物件。
阿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嗨,靓仔,昨天晚上才见过,还记不记得我?是新搬来的?”
“你好。”声音冷冷清清,没有起伏。
对面的邻居是什么时候换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七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他很快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疲惫地拖拽着两条腿,往卧室走去。
熬夜的后遗症太大了,脑子晕晕沉沉的,他将自己砸入被窝里,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很多年没有梦见什么,这次却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漆黑的巷子狭窄又偏僻,阴冷的空气在黏腻地发酵,随着每一次呼吸钻入内脏,附着在肺泡上。
他手上的短刀沾了血,正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开出血腥的花。
脑中有什么在崩塌,连同他的世界。
手机突然响了,他猛然回过神,拿出手机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是你杀了我。”
是你杀了我!
仿佛被烫到那样,他瞳孔骤然扩张,逃避似地丢掉手机和短刀,撒腿逃跑,像一头迷途的野兽。
可始终摆脱不了内心的不安,总感觉一双眼睛锁定住自己,宛如摆脱不掉的巨大梦魇……
从梦中惊醒过来,他骤然坐起身,即使使劲喘气,仍然感觉胸口又重又闷,仿佛周身置于真空之中。
恐惧像一条毒蛇,将他的心脏死死勒住,无法挣脱。
尽力平复的呼吸终于回归正常的节奏,阿七穿了拖鞋,想去厨房喝杯水,却发觉床边有半枚显然是成年男性的脚印!
“哎呀早啊,小伍,这是没睡好?黑眼圈比以前重了很多。”牵着一条邪恶摇粒绒的老太太在电梯里,对他打招呼。
无视呲牙的小狗,阿七打着哈欠,按了七楼的按键,含糊地应付了几句。
老太太比他还唠叨,说起原本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吴先生,这几天没见着,打听打听是不是搬走了。
“那个戴金丝框眼镜、一脸猥琐样的白皮仔?搬走了。”阿七睁着一双没精神的死鱼眼,漫不经心地说。
吴先生看着挺斯文,其实很败类,一个月换六个女朋友,半夜放歌扰民,还经常把垃圾丢在公共走廊上。
如此奇葩邻居,阿七把他当素材写进小说,成为第二个受害者。
“叮!”七楼到了,阿七揣着口袋出了电梯,正巧遇到隔壁的门开了,新邻居提着两袋垃圾走出来。
“早啊,好巧!”阿七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刚想开门,却见垃圾袋流下一滴红色的液体,溅在地面上……
眼皮狠狠一跳,呼吸有些紊乱。
新邻居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头一看,不咸不淡地说:“杀鱼的血。”
“哈哈是吗?”阿七尬笑地摸了摸头,赶紧溜回屋里。哪家好人一大早杀鱼?
背抵着门板,呼吸了两下,这才转身,将眼睛贴到猫眼上,往外瞅,然而那个新邻居早就进了电梯里,走廊上空无一人……
以他一个写了五年推理小说的作者的经验来判断,那个新邻居绝对有问题,如果没有,他就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碰巧此刻,手机响了,是出版社的电话,“请问是七段剪老师吗?”
那边传来的声线温柔,显然是一个女孩子。
“是啊。”奇怪了,怎么是出版社那边直接联系他?阿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以后您的编辑由我来担任。”
虽然换了一个靓女来当编辑是很开心没错,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之前那个编辑怎么了?”
“他失踪了,没人告诉老师吗?应该有警察上门问过了吧?”
“什么时候失踪的?”后背隐隐传来莫名的寒意,阿七追问道。
那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前天晚上。怎么了,七段剪老师?”
“随便问问。”阿七一边往卧室里走,准备打开电脑码字,一边贱笑着勾搭电话那边的新编辑,“靓女,怎么称呼?有空一起喝杯茶啊!”
确实,前天晚上他还接过两通前编辑的电话,何况前编辑也不是死了,是失踪,说不准欠了什么贷款,还不起就跑路了。
想到这里,悬着的心终于……
死了。
因为卧室的地板上赫然多了半枚脚印,与上次的几乎一致。
男性,常见的运动鞋底,鞋码跟他一样。他确实也有这种鞋底的运动鞋,可是因为他懒,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恐怕都落了灰。
等等运动鞋,那个新邻居穿的也是同款运动鞋!
“叮咚——!”门铃又响了,阿七走去打开门,外面站着正是新邻居。
刹那间阿七全身汗毛倒竖,连头顶的小揪揪都竖了起来。
新邻居疑惑地瞅着阿七,阿七赶紧满脸堆笑,笑得特别狗腿,“这位靓仔有什么事吗?”
“做多了,要吃吗?”新邻居将一只饭盒递给阿七,食物的香气钻出饭盒,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
“干什么那么客气……”阿七伸手刚想接,猛地想起了什么,又立马收回手,瞪大一只眼盯住那只盒饭,“额,靓仔,我能不能问问,这是什么?”
新邻居神情如常,语气冷静,“鱼羊鲜。”
最后还是把那只饭盒留下来了。鱼羊鲜是什么东西?
阿七打开盒盖,凑近嗅了嗅,又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
鱼肉和红肉的纤维差别很大,可以确定是鱼肉,可羊肉就不能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