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间的深意,没有道出的计较,赵虓如何不懂?他面色一凝,方才还慌乱失焦的视线忽地锐利起来,转向寂行。
今后怎么办?
不仅仅是寂行问他,他也在反复自问。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从未比此刻更认清自己、认清现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二哥不在了,理所当然是兄终弟及、轮到他来坐这位置,父亲理所当然会册立他,群臣百官更理所当然会推举他、拥戴他。
可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政治斗争也从来不是摆事实讲道理,谁吵得赢谁就掌权。即便这真相残酷、残忍,他也不能不接受。
一纸明显看来存疑的诏书,一场似乎有些拙劣的表演,却得到了朝野之上几乎所有人的拥护,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质疑与否不重要,父亲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也不重要,不争的事实如此,这是一场太子党的胜利,满朝文武心照不宣地拥护,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赵氏的江山由谁执掌对他们都一样——不,甚至恰恰他侄子都比他更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赵承辅尚年轻,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谁不欢迎一个孱弱的国君,谁不希望头上是个没有主见的傀儡?谁愿意伴君如伴虎?谁又不想舒舒坦坦地当大官过滋润日子?他真当上太子乃至皇帝,还有他们一天好日子过?谁会希望他回去?
没有一场政斗是不沾着血的,没有对既得利益者的推翻,没有对根深蒂固党派的血腥清洗,他怎可能从冀北回到上京去?无论父亲在病前有没有此打算,眼下他这一病,他命运的轨迹也唯有跟着天翻地覆地变了。
那么,他就此是败了么?
今后该如何,是接受已经输了的现实,老老实实认命,继续窝在这边塞之地做他的冀王?还是接过父亲未竟之业,由他自己来给自己铺就这条血腥之路?
这注定将是一条不归路,更是一条荆棘丛生的畏途。如果只他一人孤身去闯,那男儿到死心如铁,纵是鬼门关他也要闯上一遭,最坏不过是一死罢了。
可他不能不考虑宁悠,不能不考虑三个儿子。往更远了、更大了说,他的亲卫将领及兵士万余人、王府上上下下近千人,他们的生死都悬系于他一人之身,他又怎能草率决定!
赵虓的心在摇摆,一时想麻痹欺骗自己,陪着妻儿不问世事地就此稀里糊涂过完余生罢了,一时又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抽醒自己别再痴人说梦。
不知何时种下的名为野心的种子终于拱破了泥土生出了新芽。但他还不想放任它肆意疯长,无论是对朝廷怀有最后一丝期望也好,对父亲能够好起来重整大局抱有幻想也好,还是被内心最后一点天纲君常、恭顺忠义的枷锁约束着也好。总之他强迫自己将心中强烈的愤懑不平和不甘的蠢蠢欲动都暂时按下。
从此刻起这番博弈已开始了,他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过早暴露。如果这是一场角力,那么最终拼得是韧性,一如他数十年如一日在沙场上学到的。自己如今几斤几两?能跟太子党掰掰腕子吗?若是不能,那就唯有先夹着尾巴做人。
许久的沉寂过后,他道:“眼下还是先小心行事,静观其变吧。往后如何,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的默契让寂行很快读懂了他的计较和迟疑,他并没有多劝,只提醒道:“即便是静观其变,大王私下里也得有所行动了。眼下除了尽快安抚、控制藩国内的噪声和不满情绪,避免这些消息传回京中遭致朝廷降罪波及,还需加紧增进和地方官员的联系,以免在这节骨眼上与他们互生嫌隙,对您不利。”
赵虓凝重地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