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是清醒着的天才疯子——公生明无比确认这一点。这也就决定了他谎话连篇却又坦诚相待。

伊凡知道的太多了，能做到的事情也太多了，这一定是和“交易”有关，换言之，是他赋予了伊凡，这样去做的权利。

为什么不选择昭呢？

公生明慢慢地闭眼，呼吸变得悠长。

因为他舍不得的。

伊凡从一开始就是疯子吗？不是的，他是被自己交付的责任逼疯的，没人能平静地给所爱之人施加折磨，而伊凡经历了上千次。

公生明是不会让昭遭受这样的精神痛苦的。

梅尔哄睡的歌谣逐渐模糊，公生明坠入沉梦，意识依然无比清晰。

他看见一颗蔚蓝色星球的繁衍生息，无数国家朝代的盛衰兴替，然后，作为最初的人类的他，出生了。

公生明低头看着自己柔嫩的双手双足，恍惚回到了刚被昭带到那个世界的瞬间。

“……这孩子命大……难产大出血……跑了！剩个奶奶还是外婆……”

“母胎里……可惜了，他妈妈呢？”

“……一天一夜，好歹是救回来了，可这……一家子怎么办？”

育婴房外，隐约传来夜班的护士的闲聊，公生明知道她们谈论的是自己。

有意思，他还以为记忆会从创世开始，原来是“公生明”的伊始吗。

这是个简单的一家三口——曾经是四口，他的父亲在妈妈生产那天逃跑了，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妈妈、外婆、他，住在不大的乡镇里，关于他们一家人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息，可他们都不在乎。

“午饭！明！”

铁皮饭盒装着蔬菜、两片肉和米饭，足够他吃了。

妈妈一手拎起他，放在自行车后座，两人一起向外婆挥手。

“公生明，我的作业呢？”

就像每个故事里都会存在针对主角的反派，眼前这个小胖子就是公生明现阶段的大BOSS。

小孩之间的欺凌往往不存在理由，可公生明身上存在太多理由：你爸不要你们啦、穷酸样、小白脸、瘦竹竿……

“说实在的，后面两句是在夸我吧？”公生明抱着膝盖，放学后蹲在池塘边。

“哎哟，明仔，等你妈妈呢？”

公生明抬起眼，点了点头。

“你小心点，别掉塘里了。”

公生明垂下眼，点了点头。

池塘里什么都没养，很清澈地映着公生明自己的身形容貌，微风吹过，泛起褶皱，他也跟着扮鬼脸。

“你看看你这贫瘠样，”公生明捏着嗓子学尖声尖气的胖子，“就不能养点鱼吗？我可爱吃鱼了。”

学校里会正常跟他讲话的人不多，偶尔几个是班长为首的女生小团体，他清楚是因为什么——小白脸嘛。

为了维持这份正常的人际交往，他身上备着小镜子，对池塘说话也是锻炼自己：嗯，今天也很帅气。

“明，回家了，外婆今晚炖了鱼。”

“啊，好耶！”

再怎么早熟的小孩，也会为了一顿美味的鱼肉喜笑颜开。

后来池塘被填上了，老家拆迁，妈妈和他搬到了城里，外婆的墓留在了山里，连同最好吃的鱼一起。

坐上大巴车之前，公生明回眸，看着即将大变样的乡镇，轻轻的“啊”了一声。

和炼金术协会总部所在一模一样，连山脉走势都几乎一致，伊凡真的在很用心地复刻他的回忆。

——“有没有一点像你梦中的故乡模样？”

有，谢谢你，伊凡。

城里的学校与乡镇区别不大，只不过公生明的头衔又多了个“乡巴佬”。

哦，小白脸升级成了小娘炮，因为他随身携带镜子，不过也让他在女生堆里很是受欢迎。

日子还是很平淡，公生明还是会对镜子自言自语，倒不是不能和妈妈交心，只是妈妈很忙，家里常常只有他和他的镜子。

如果就这样按部就班，到大学、上班、死去，公生明也觉得不错，这里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世界，没有纯粹针对他的恶意倾斜，也没有怪异的“A市限制”，他会带妈妈去很多地方旅行，他知道她是个心怀远方的女人，他们能过得很快乐。

如果是这样的话。

天空在燃烧——不是火烧云的比喻，而是字面意义。

云朵、太阳、蓝天，像纸片一样，边缘一点点漆黑，露出一只火焰似的眼睛。

但只有公生明看见了，只有他能看见。所有人恍若不觉，仅仅抱怨着“今天怎么这么热”。

他觉得是自己疯了。

可他不仅看见了，还听见了。

“这里也无聊，连一位神祇都没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