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疾之对自己的实力估量得分毫不差,她刻意在写策论时收敛了一些,最后放榜之时,自己的名字成功藏在第二甲第十二名这样一个角落。这个名次于士人而言已是凤毛麟角——至少比名落孙山之人好了太多,而于世家大族而言自然只是差强人意。
祁云棣在为新科进士分封官职时也费了些周章。他一早便想重用何疾之,一面是为了拉拢自己与何辨义乃至整个何家的关系,另一面也是为了自己日后有可用的能臣。怎奈何疾之名次并不算高,至少在她之前还有十四个人拦着,于是一早给何疾之准备好的吏部考功员外郎只能作罢。
祁云棣坐在金銮殿上,面不改色地按照惯例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分到翰林院做事,剩下的十三人也依次分封,到了何疾之,则直接将她抛到了承定县做县丞。承定县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让何疾之在京县为官,看起来似是远离了紫禁城内的权力中心,但是何辨义和何疾之都明白,祁云棣这是在为何疾之日后手握实权铺路。
何辨义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朝会散后,新科进士们便被内侍带到紫禁城西的大内园林中。一众奴仆早已奉命将恩荣宴设好,只待这群意气风发的士人前来入座。彼时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正在京城打马游街,皇帝也尚未到场,余下的一百来人便在御园中休息起来,等待这次科举的主角依次登场。
何疾之见宴会场热闹得紧,自己便踱步到了御园外的湖边。湖中的水是由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汇聚而成,那条溪流平日里只做皇帝等一干人等在御园里游山玩水的陪衬,到了恩荣宴上,便是曲水流觞的主要流经处。一只只小酒碗依次放在溪中顺流而下,新科进士们分坐在溪流两侧吟诗作对,若是没有答上来,便从溪流中取一碗酒饮下。这般行酒的游戏,对于士人们而言极富吸引力,待到觥筹交错、酒酣脑热之际,这些士人便又为自己寻到了几个知己。
看着远处已经相谈甚欢的新科举子们,何疾之低下头去静静地望向湖中游鱼。
“勿正弟。”
一声轻唤将何疾之从茫然的思绪拉回聒噪的现实。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稍加思索便认了出来。“文逸兄。”何疾之也面带笑容向眼前之人走了过去。韩辞准,字文逸,乃是留昌韩氏子弟,今科第三甲第五十六名,受封的官职实在太小,何疾之也没记住。
“那边名贤秀士,济济一堂。这边也是山川灵杰,人间静好。”韩辞准笑道,不着痕迹地将何疾之夸了一句。
何疾之听出了韩辞准的溢美之词,便也笑道:“那文逸兄来了此处以后便是双桂联芳,沁人心脾。”
何疾之回得客气,虽说夸赞了韩辞准,却丝毫没有贬低自己,倒比一些只会一味放低自己身段去抬高旁人的寒门士子显得意气不少。韩辞准闻言,笑得更加惬意。
早在何疾之入科举考场之时,韩辞准便注意到她了。起初是在考场外注意到何疾之那顶雕饰简朴但是用料考究的轿子,而后是她身侧含情脉脉的佳人,再然后便是从交卷后直到金銮殿上,何疾之虚怀若谷却又不卑不亢的气度。
韩辞准不是傻的,他当然明白,非书香门第、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公子,养不出“落花无言,人淡如菊”那样的心气来。果不其然,何疾之便是前段时间在坊间风风火火的桃色谣言之主,何太傅家的独苗苗。
韩辞准早已打量过何疾之,只觉得这样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生了一副好颜色,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谣传中的公主,也巴不得拜倒在何疾之的交领长衫之下。
“勿正弟果然是潇洒出尘之人,能在这般热闹的场合寻到这样一个清净的去处。也不知我是否扰了勿正弟的清净?”韩辞准道。
何疾之笑了笑,道:“天生万物,本就是与黎庶共赏,非一人所有,又何谈扰与不扰呢?”
韩辞准释然一笑,继续道:“勿正弟境界果然高妙,我自愧不如。”
何疾之看着韩辞准,玩笑道:“文逸兄莫谈境界了,再谈怕是赶不上为陛下请安了。”言语间催促韩辞准与自己一道回到恩荣宴主场去,好迎接祁云棣与状元、榜眼、探花一行人。
小皇帝只来草草用了几口餐饭,以示对新科进士们的恩泽,便离开御园回宫了。何疾之想着家中尚有谢羡青等着自己,也在酒令行到夜幕降临时分提前告退,她离席后,宴席还正至意兴盎然。彼时何疾之已经骑马往京郊何府赶。马儿颠颠簸簸,一路离开了京城中心的繁华靡丽,街道两侧的灯笼越来越少,走到后面的一段路程,几乎全靠月色笼罩。
何疾之向四周看去,街道清冷,只听得见马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城外草丛里的虫鸣。忽然,远处黝黑的小巷子中的人影引起了何疾之的注意。何疾之放慢了马儿的脚步,马蹄声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有几分好奇,便翻身下马,悄声向小巷子便走了几步。
未待何疾之真正走到巷口,便有絮絮低声传出来。
“晚晚,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明媒正娶,将你迎入韩府。”男声文弱,听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有些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