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何疾之这么一问,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仿佛与何疾之身前的血渍一道,撕裂了动脉的口子,喷溅洒落在谢羡青身前。她痛苦绝望,又抑制不住的悲恸。
何疾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战栗和极不寻常的错乱纷杂的呼吸声。她紧紧拥住谢羡青,想要借此将温暖与安定都传递给她。
“我想与他断绝关系,从此不入谢家半步。”谢羡青说得哽咽,也气若游丝。
她也恨也悲,却终于狠不下心去做更多。
何疾之知道谢羡青所思所想,把人拥在怀里,轻轻低下头去吻了她的发顶,然后叹了口气,说:“好。”
将惊魂未定的谢羡青送回何府安顿好,何疾之一直陪到谢羡青沉沉地睡过去,才抽身往谢府去。
“姓谢的,如槐念及血浓于水,不与你计较。如今她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往后你莫要再想动她半分。”何疾之身上的血渍早已成了暗红色,在玉色长袍上,竟然看不出血痕,反而像是点在雪地上的红梅,给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君添了几分清冷的肃杀之气。
谢府上下被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唬得直犯恶心,如今正堂纵然已被清理一番,但众人仍旧摆脱不了那个头颅带了的梦魇。
谢延看着何疾之,勉力稳了心神,道:“你一介白身,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我谢府为非作歹,还敢与谢氏和姜氏作对。”
“呵。”何疾之冷笑一声,稳步向前,剑身出鞘,幽寒的冷光便在月色中映上谢延的眸子,“你不如去问问何大将军,抑或是,何少傅。”
谢延冷汗直冒,在明灭交错的刀光剑影间,忽然想通了什么。
似乎是有传闻,扶江何少傅之子,自幼体弱多病寄养在外。难道眼前之人便是扶江何氏在京外二十载的下一任家主之子?
难怪何辨惑千里迢迢来云州城外端了苍山虎的贼窝,难怪交换婚书时连自己也未曾见过何疾之的籍贯与生辰,更难怪何辨惑千方百计也要留下来做证婚人。原来何疾之一早便清楚自己在暗地里使的绊子,只是从来没有向自己发难过。
谢延瞪大了双眼,心中一时懊恼悔恨起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鼠目寸光,毁了他谢延自己的大好前程。
何疾之将谢延变幻无常的神色尽收入眼帘,手腕一翻,便削落了谢延玉冠下的一缕花白发丝。“割发代首。这一剑,是你还扶江何氏的。”
说罢,何疾之趁着发丝还未落地,翩然收剑,纵身而去。
迫人的气势随着何疾之的离去一并消失殆尽,正堂里一时空落落的,谢延双腿一软,与那一缕发丝一并跌坐在地上,哭道:“糊涂啊谢延!”
何疾之回府后急匆匆地沐浴更衣后,便马不停蹄地向厢房奔去。
谢羡青此刻尚在睡梦中,却是眉头紧蹙,额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何疾之怜惜地用手绢为谢羡青拭去汗滴,又钻入被窝中间她拥在怀里。
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将谢羡青吵醒,但谢羡青在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向何疾之靠拢,满身心地依托在了何疾之的身上。
不多时,何疾之前襟传来一阵湿热。低头看时,谢羡青正抽抽嗒嗒地在睡梦里哭泣。“爹……你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对女儿……”谢羡青断断续续地在睡梦里呢喃,语调凄婉,细若蚊吟。“你为何……那样狠心。”
何疾之软了心神,轻抚起怀中人的青丝,又细细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落了一吻在她的额头上。
温温热热的触感终于让谢羡青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泪眼朦胧地看清身前之人,一时更加悲伤。“勿正……”谢羡青伤伤心心地哭了出来。
谢延对谢羡青的心狠手辣,无疑像是从背后冷不丁冒出来的一把利刃,当谢羡青将自己的信任交出去的时候,换来的却是谢延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腹。骨肉和肌理撕裂的声音从心口传来,回荡在谢羡青的脑海间,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嗯,阿槐。”何疾之小心地拥着谢羡青,尽量让自己嗓音温柔又平静。
“我已经……我已经没有爹了。”谢羡青说着,又兀自落下泪来,“从此谢府再也不是我的家了,对不对?”
谢羡青与谢延断了父女关系,不仅是十余载生养之恩的断绝,也是谢羡青与谢延背后的谢氏一族的彻底割裂。这种离去比谢羡青由谢家嫁入何家断得更加干净。从此谢羡青无谢氏亲眷,亦无亲族,她在这世道上便像是被折了一翼的凤凰,若再失去更多庇护,譬如何疾之与她离心离德,那谢羡青就只能举步维艰,成了漂泊在天地间的无根浮萍,再无天真活泼的可能。
何疾之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去接下谢羡青的话,她抿了抿唇,缓慢却坚定地说道:“但何府会一直是你的家,我何疾之也会一直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