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了一声,眨眨眼,道:“既然公主不在,那我们就回府吧。”
丫鬟道:“可是小姐,你不是要找公主搭个桥,让她帮你避过后天的选秀吗?”
见许明安不答,她提议道:“实在不行,小姐也可以去找太子殿下呀,太子殿下怎么也算是小姐的表哥,不会不帮小姐的。”
许家的女儿入宫,生下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后,便撒手人寰。
皇帝的愧疚对先皇后的母家来说,无疑是一盏长明灯。
这也是许家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
许明安却摇摇头,“不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凉亭,“我改变主意了。”
丫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自家小姐性情随意,是不愿参与这充满了条条框框的选秀之中的,老爷夫人也宝贝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儿,绝不希望她嫁入皇家。
来的时候还说得好好的,无论如何都要避开这次选秀,怎么这会又突然变了主意?
正当丫鬟觉得疑点重重时,许明安的声音又响起:
“白蔻,你去打听打听,今日……谢小国舅是不是入了宫。”
白蔻虽然疑惑,却也点点头,“好的,小姐。”
许明安站了一会儿,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想了想,又吩咐道:
“把我去年入宫画画像时做的那件鹅黄裙子找出来。”
“可是……小姐您从不穿旧衣服的……现在这是为什么?”
白蔻这下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许明安做了个“嘘”的手势,俏皮地眨了眨眼,“保密。”
——
深夜。
暗卫把事情经过全部汇报完毕。
陆微雪坐在椅子上,如一尊冰雕,脸色比这宫里的漫漫长夜还阴沉。
黑衣人重新隐匿离开。
窗外传来呜咽的风声,像是在哭。
陆微雪独自坐了良久,手中的茶已冷透,他想到了什么,苍白的指骨猛地收紧,手背青筋暴起,瓷杯不停颤抖摇晃。
直到“咔嚓”一声,随着裂痕的飞速蔓延,整个茶杯的杯身都碎开,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虎口,划破指腹。
一时间,陆微雪的手鲜血淋漓。
比刚化的雪水还冷的茶水顺着手心的纹路流下来,混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声响,在只点了一根蜡烛的幽暗房间里,显出几分瘆人。
直到水滴尽,陆微雪将茶杯的碎片放在桌上,木然地站起身,对上抛光的铜镜。
镜子里,俊美的脸庞流露出难得的颓丧,一双眼眸中,镶嵌着两颗阴冷的眼珠。
白日里的少男少女,御花园,阳光明媚。
这一幕被无限拉长,直到在他脑中分崩离析。
陆微雪抬起手,湿漉漉的触感有些粘腻,分不清是茶水,还是血水。
他不甚在意地抹了把脸,动作很粗暴,手的伤口和脆弱的脸颊都传来痛感,却如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越来越用力。
一阵风刮过,唯一的烛光也被熄灭。
暗色中。
镜子里的人变得疯癫凌乱。
苍白的脸庞上胡乱沾了血迹,光线昏暗,无比可怖,如六道轮回中,来自地狱道的恶鬼。
腥气弥漫。
良久后。
陆微雪忽然皱了皱眉。
谢明夷不喜欢脏。
他不能脏。
他终于抬起僵直的腿,在黑暗中,走进屏风后。
三桶冷水哗啦啦倒进浴桶。
初冬时节,屋里常年不见阳光,冷如冰窖。
身上衣物却毫不迟疑地褪去,温热的皮肤刚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还未适应,便浸泡在冷水里。
井水冷入骨髓,却是二十多年来,能让陆微雪心安的唯一方式。
他呼吸着寒气,吐出的也是寒气,仿佛是雪山上的莲花吸收天地精气化形而成。
雪水包裹着他。
但他想起了谢明夷。
就像本来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石子投掷出涟漪。
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许久后。
寒鸦在屋外叫得凄惨。
陆微雪在水桶中直起身,披上衣物。
他的胸腔起伏得比往日强烈一些。
黏湿的头发搭在肩头,陆微雪垂着一双幽暗的眼睛。
他的手,暂时是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