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瑶看向那个拆了又建起的临时居所,“爸,那个阳台上的房间很碍事,白天挡住阳光,晚上又分走客厅里的灯光,你找个时间拆了吧,它不需要存在。”
客厅到门口的距离不算远,陆望福又试图挡住女儿,但陈父不让,两条壮实的胳膊死死抱住妻子,像头野兽般怒吼:“就让她去!让她后悔!”
手在摸到门把手的瞬间,陈芷瑶觉得自己还是要给父母一个交代。
于是她转身,眉眼里含笑,“对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当我出嫁了。放心,我虽然姓陈,但生生死死,哪怕做孤魂野鬼,都不再是陈家的女儿陈家的人。”
陈芷瑶从不后悔。
*
熹微的晨光照亮玻璃窗。
被清零的记忆就像一间打扫过的房间,他不知道这间房子里曾经装有什么,但从遇见她的每一天起——
飘零的花香,温暖而又明亮的卧室,拧开时发出刺啦声响的可乐,还有挤压碎掉的薯片,都成了入驻这间空屋子的长期房客。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共同拥有过一个春天。
睁开眼,陈芷瑶的样子模模糊糊,是手压在眼睛太久上太久的后遗症,所有景象都被虚化成一个又一个拼接而成的色块。
阿瓜使劲揉了揉眼,干净而被放久的衣服散发一种难以言明的尘味,她的脸庞总算清晰,靠在自己身边,微微笑着,半垂的眼眸因为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格外温柔。
是那种艳阳天里遇见一块阴影地的温柔。
“总算退烧了。”她笑,眼角钻出几根笑纹,像小精灵为庆典布置的彩带,“昨晚你把我吓了一跳,一直担心你烧太久会脱水。”
“我没事的。”
“别逞强。”
她的手再度放在他的额头上,刚刚退烧后对温度的感知要迟钝些,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的内心因为这个认知而欣喜。
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失去记忆后,对于句子也一同失去了掌控力。
难过时不语,高兴了便笑出来,表情替代文字传达自己的情绪,是最为粗犷的语言,但只能说明浅层次的意思。
细腻的、晦暗的、揉杂在光影斑驳错乱间,幽灵上身一样的感知,又该怎么说呢?
当她不语时,他仿佛被玫瑰花的刺扎伤了手。
当她笑出声时,他感受到了从指尖略过的风。
该怎么说呢?
阿瓜面对陈芷瑶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张开小半张嘴,那是一种欲语还休的姿态,但他不懂,他期望陈芷瑶能从这张黑漆漆的洞口中,读懂他隐藏在言语之下的词不达意。
可陈芷瑶也不懂,所以她才会笑:“别老张着嘴,有点傻。”
“哦。”陈芷瑶不喜欢她引用电视剧里的台词,说很做作,而且她总能一下听出来,小姑娘那个昵称三天后就被陈芷瑶发现,是《阿牛之再见阿牛》里面的台词,她很生气,还扬言再引用电视剧里的话,就不再理他。
所以阿瓜在陈芷瑶面前更加沉默。
被禁止引用台词,又忘记该怎么用语言表达,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自卑满溢心底,但阿瓜此刻又很想跟陈芷瑶说些什么。
用自己的话,自己的句子,不是引用不是借鉴,真诚的粗糙的,他鼓励自己——
“芷瑶,见到你,我很高兴。”
她报以同样的喜悦,侧歪着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上扬的粉色嘴唇——
“阿瓜,我也一样,见到你,很高兴。”
刺眼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云层单薄而软绵,肥大的绿叶在枝头你争我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细听才知道原来是风吹过。
热气像噪点一样布满房间,汗湿后被随意挂在椅背上的T恤,凌乱的桌面,还有一整块黄油一样的地板,都被过度曝光,只剩她的笑脸,贝壳一样的牙齿,樱桃一样的嘴唇,成了所有画面中的焦点。
夏天来了,他还是想吃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