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陈芷瑶直接转身回房,将整理好的衣物重新放回包里,包括被她放在一边的睡衣。
陆望福看见女儿手上忙碌不停的动作,一下就懂了,伸出胳膊拦住陈芷瑶,厉声道:“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商量吗?你非要那么极端?”
“我极端?”听到她的话,陈芷瑶冷笑出声。
纺纱连衣裙被母女两人争夺,一个要装进包里,一个要放回衣柜中,轻薄的纱裙很快在她们手中被揉皱。
陈芷瑶直接松开手,裙摆似耷拉脑袋的旗帜,说是陆望福争赢了但输的又是谁呢?一件衣服而已,她不要了。
还有这间卧室,墙角放置高中学习资料的书架,窗帘后面藏匿的篮球,阳台放不下必须跟陈芷瑶共享一个衣柜的男性衣物,处处都是陈盛奇的痕迹。
她每次进房比在客厅还要紧张,有种入侵弟弟私密空间的抱歉感。
但现在不会了,因为这个房间,陈芷瑶不稀罕。
她有手有脚,还有一间没断缴租金的房子,出了门活得下去也饿不死,实在没必要在父母面前低声下气做人,言听必从地活着。
心里步步为自己打算,陈芷瑶看爸妈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旅行袋的拉链时卡时顺,她不得不停下来捋顺袋子里面夹层的薄布,手往下扯,布被链子绞住,扯难扯下来,陈芷瑶又怕把包给弄坏了,得就着耐心一点一点将布料从拉链头的嘴巴里面拉回来。
耳边响起父母的争吵,像防空警报的尖锐鸣叫,她自动过滤掉内容,目光只盯着自己的东西,工具箱,企划书,大部分都散在书桌上,她一件一件收捡清楚。
越是这样的时刻,陈芷瑶的脑子就越是清楚,她要亲手抹掉自己的痕迹,郑重而虔诚而对待每一样属于她的东西,放进旅行袋里面。
陈父立在门口,已经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跳起来大喊:“说你几句怎么了吗?连说都不能说了?陈芷瑶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为了这个男人出去,那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爸,也别再进这个家里”
“好!”陈芷瑶猛一抬头,直直望向门口的父亲,他长年沉浸酒精通红的脸蛋,铜铃一样的眼睛,在与人对视时又本能躲闪的视线。
有他这一句话,陈芷瑶的心情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陆望福几次三番想抓住她,但都被女儿坚定甩开,她握紧又伸开手掌,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陈父身边的时候,陈芷瑶看他脚一横,明显要拦在她的面前,走廊的灯光照透他一整张被酒精浸红的脸,深到骨骼里面的法令纹像两把架在他嘴上的刀。
陈芷瑶忽然对自己个子很高有了个具体的概念,因为现在的她能够直接平视父亲的眼睛。
看透那个男人故作凶蛮背后的恐惧。
他依然强壮,布满老茧的手厚实得就像一堵墙,可陈芷瑶看他仿佛在看一片被氧化的铁皮,立着细小泡泡一样的气孔,脆弱得一折就断。
也是,爸爸已经老了。
陈芷瑶撞开陈父的肩膀,忽略掉背后陆望福一声声好似从枯井中传来的呼唤。
她不会回应,她是从海洋飘到家里的孩子,她不要跟陆望福一样,掉进同一口的井里。
“陈芷瑶!你对得起我跟你爸吗?我们养了你那么多年,把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拉扯长大,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男人跟我们反目成仇!”陆望福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她紧拽住陈芷瑶的胳膊不松开,反反复复追问:“为什么,那个男的到底有多重要,让你愿意跟家里人反目,难道他有妈妈爱你吗?”
“那个男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去他的面前,他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还像个臭虫一样缠着你,生病了就自己去看病,你又不是医生,他缠着你有什么用?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你!”
“他没有不肯离开我,他根本就不怎么缠着我。”陈芷瑶试图掰开陆望福的手。
“那为什么你要去找他?”
“因为离不开的人是我不是他!”
“为什么你离不开他?”
“因为我爱他!”
话音刚落,整个家仿佛掉进了用海绵织成了陷阱里,一切声音都被吞掉,陆望福苍白而衰老的手再次收回井中。
最后一句话似乎在空气中还留下一个印子,陈芷瑶眼神颤动,险些拿不稳手中的东西,她的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是一片苍茫而无际的雪地,雪地上刻有一串纷乱延长的脚印。
陈芷瑶强打起精神,顺着脚印追踪,她在雪片纷纷扬扬落下间看到了阿瓜。
是的,她抓住手里的包,像抓回重新获得的记忆,僵硬的骨骼总算有了知觉,在父母没反应过来之前,她记起来了——
她爱阿瓜。
客厅因为旁边阳台上的铁皮屋,被迫分走灯光,黯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