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瑶现阶段的生活可以分成两部分。
前半部分的她贫穷,背负高额负债,一如生活在地沟中的蟑螂,连亲生父母都避之不及。
有赖好友伸以援手,不管出发点怎么样,三十万的债款总算一笔勾销,她的人生从零开始,每走一步都是一份积累。
后半部分的她过上了秩序化的生活,白天在奶茶店内打工,不忙的时候夜里摆摊给人做美甲,有不少相识的老顾客,大家关系好,偶尔她们做美甲的时候,还会给陈芷瑶点些饮料。
亲戚、同学也相继来往,她不再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可生活正常化的同时,她也与但瑾生出一样的想法,她们正在被这种秩序化给压垮。
不错的相亲对象,完满的婚姻生活,三十岁前生育的黄金时期,还有一份配得上她学历的体面工作,桩桩件件,横在陈芷瑶的眼睛前头,未打上钩的待办事项,成为她必须得一个一个达成的任务目标。
沿水镇是一座困住她灵魂的牢笼,父母不时发消息给她,催促她搬回家住,说阳台建好的房间给弟弟住,一家人得有一家人的样子。
屏幕闪烁的黑体字像通缉令,每次点开他们的消息,她总是感到窒息。
妈妈说想要陪着女儿,她不知道陈芷瑶在外面的生活,以为她一个人独居,晚上固定时间打电话过来,确定她人是在家里的。
“美甲摊那个工作不去做也好,太危险了。”她总这么劝。
但陈芷瑶却不在意,“想赚钱就没什么是轻松的,而且遇到困难解决就好,怕事步步难行。”
“话是这么讲,但你就不能学别人找份稳定的工作吗?我最近去村里办事,呵,你没看到那些工作人员有多轻松,冬天开暖气夏天开空调,一年四季冷不着热不着他们,而且又轻松,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见了他们,说话也要低一等。我最想的就是你也去跟他们一样,受人尊重。”
“没有什么工作是光鲜亮丽的,人家受憋的时候又没给你看到。”陈芷瑶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无力于自己跟妈妈没办法聊到一块,可却又要硬着头皮交代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保持现状,我也在等着机会冲出去。”
不知是哪句话将陆望福逗笑,“芷瑶,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能发家,那早早就有迹象。要么读书成绩好,要么大学的时候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可你一路走来都是四平八稳,好不容易想冲一次却惨成那样。你应该自己也清楚,你要能冲出去,早就有预兆了。”
紧接着她声音一低,又做出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妈妈对你没其他要求,就希望你能好好地结婚生子,生活幸福。我跟你爸已经够累了,是,你说的没错,我跟你爸是不可能给你介绍多有钱的男孩子,但再怎么样都比我们家现在强就够了,只要你以后的日子是站在我和你爸的肩膀上,过得比我们好就够了。”
“我觉得我现在很快乐。”
“你又能快乐几年呢?”
但瑾说得可真没错,女人是一过三十没结婚,就会死掉吗?
三十岁之前不止是生育的黄金期,还是做任何事情的黄金期,为什么成家立业非得排在她人生的首位项。
更过分的是她的妈妈,她甚至试图入侵她的生活,以一种要从旁监测的态度,实时掌控陈芷瑶人生每一步都踩在应该走的节奏点上。
一次母女两人见面,她无意间说漏了嘴,“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让你三十二岁的时候结婚,你最迟二十八岁就该要结婚生孩子了。”
陆望福温顺而又强制,陈芷瑶听后心里一惊,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想法,她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会听从她的安排呢?
母女两人的联系以一种,陈芷瑶被迫承受的姿态,日益紧密。
她对沿水镇的厌恶也与日俱增,每天查看银行里的存款,金钱是她跟人叫板的底气。
可赚钱太难了,单纯养活自己跟阿瓜倒绰绰有余。
人有一点点钱是不算什么的,得有很多很多的钱。
沿水镇跟江市一样,奉行金钱至上的丛林法则,但江市效益高速度快,它对失败者的残骸不敢兴趣,混得再差至少还能保存一个完整的自己。
不像沿水镇,温情包裹的糖衣炮弹,稍一软弱便会被后面设置的层层陷阱拆皮入腹,片甲不留。
她必须要非常非常冷漠,非常非常自私,才能活出一个足够的自我。
从但瑾家出来,陈芷瑶倒没心情关注她跟阿瓜的感情事宜,一有时间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面敲电脑写企划书。
前几天阿瓜还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好几次他蹲坐在陈芷瑶的卧室门口,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陈芷瑶只是在自己累的时候,跑出来抱住阿瓜,“阿瓜,有机会我们去江市好吗?”
“为什么去江市?”阿瓜问,不安感浮在心头作祟,“我很喜欢沿水镇,在这里我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