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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怒吼砸下,脚下整座山头震颤,罡风绞碎帘幔,琉灯烛火全数熄灭。
大殿瞬间暗下来,阴森森冷寂,纯白纱幔碎片飞舞,辉煌的明堂现在像灵堂,满地的果子和糕点,也像打翻的祭祀品。
明宣终于冷静下来,半跪于地面,抬起阴翳脸庞,扯开嘴角道:“师尊,您可有看到窗外的劫云?您可有听到奔雷响声?”
他的嗓音是沙哑的,双眸却迸发喜悦的光芒:“是雷劫,师尊,徒儿不辱使命,马上就要进阶了,徒儿果真像您。”
清虚叹了口气,:“明宣,你可知你如今是何模样?”
明宣怔愣半响,努力牵扯嘴角笑起来,可惜已没有沐春风的温雅:“徒儿不知,徒儿已将全部的镜子打碎。”
他摸摸胸口,连那枚……勾连临棠阵法的螺钿铜镜也被丢出窗外。
“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清虚大袖一扫,窗扉大开,后院荷塘花繁叶茂,池里的碧色水流绕开莲荷与锦鲤冲入殿内,变化融合,形成一面人高的水镜。
镜面剔透,将明宣整副面孔映照出来:白如纸的脸,干瘪的皮囊,赤红的眼,从胸口开始凸起的紫黑经络延伸至脖颈,爬上下巴,并隐隐延长……
“啊!”
明宣凄厉地喊出声,抱头连连后退:“拿走,赶快把它拿走!”
他挥手打出数道灵息,清虚没有阻拦,水镜啪嚓破碎,大颗水珠飞溅到两人身上,像落了一场雨。
像十九年前的春末,他们共同淋过的一场黄梅雨。
南部城池的四月,天空总是阴沉,路上行人也是无精打采,但小镇里最大的勾栏瓦舍却‘热闹非凡’。
房梁砸在地板,桌椅板凳倾倒,瓷器摆件摔成碎片,舞姬琴师尖声叫喊、四处逃窜,定睛仔细看去,他们身上衣衫被割破,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数道伤口,伤口细小却深,不断渗着鲜血,有些年纪小的被震碎了耳膜,此时耳朵也在淌血。
楼顶雅间一扇小轩窗被推开,英俊的小公子丢下两颗精怪的头颅,微仰着下巴看向大堂人群,语气和缓,眼中则异常冷漠:“此处采阳补阴的精魅已除,你等明日便正常开业吧。”
说罢,他潇洒地收剑入鞘,大家族炼器师锻造的精品宝器,威风得很,无论出鞘入鞘都会产生凶猛的威压。
楼梯拐角蜷缩着的歌姬伶人们完全不敢说话,只捂着被剑气割伤的伤口默默啜泣。
清虚坐在瓦舍大堂正中央,平静地饮茶,当地有命的珠兰花茶,本应先苦后甜、回甘无穷、余韵悠长,但老者竟半点没品出来,只觉淡如白水。
“或许是不应该点这盅茶,不应该。”他极轻地说出这句话,因为语气太轻太轻了,就仿佛是吐出一口气,谁也没有听到。
明宣利落地跳到大堂,尊敬地拱手道:“师尊,两只魅已被徒儿割下头颅,将身体碎成百块,撒下溶尸粉,再无任何转生可能。”
顿了顿,他瞥了眼桌面紫砂锡壶,躬身道:“师尊,可要续茶?”
清虚摆手拒绝。
明宣极快地笑了下,握着剑柄,道“那咱们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去下个地方猎杀,去下个地方进阶。
“不急。”清虚也笑道:“宣儿,近来几次历练,你可有何感悟?”
“自然是有。”明宣醇和的声音响起:“徒儿出剑速度更快,剑意淬炼得更纯,威压也有所增长。”
清虚眯着眼眸,视线巡视着满地狼藉,最后一次问道:“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增进?”
明宣想了想,认真道:“徒儿下次出剑前,将全身真元倒灌右手,将威压提至最盛,届时剑气可扫荡方圆百里,邪祟魔物更是无处可逃。”
清虚不再问话。
明宣又委婉提起启程的事情。
清虚点头。
明宣率先提剑迈步出门,疾步而行,没有看到在他走后的瓦舍里人们松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没看到清虚留在瓦舍的灵石与银两,更没看到清虚幽深的目光。
师徒两人没有像往常般御剑飞行,而是步行走出城郭,来到一条岔口时,清虚停住脚步。
明宣环视四周,只见路旁杨柳依依,青草葳蕤,更远处瀑布悬空,泉水叮咚,半点邪气也无。
清虚忽而抬手指向西南方向:“那条路可以回水虹泽。”
“师尊,我们要回水虹泽?”
“是你回去,为师不回。”
“为何,徒儿可有做错何事?还望师尊明示。”
“不是你做错,是我做错。”
“师尊何出此言?”